第34章 山与云的梦（1 / 1）
“顾哥哥……“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小虎子挣脱母亲的手，跑到顾北日面前，“你刚才用的是仙法吗？能不能教……”
“虎子！”张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扑上来抱住儿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仙师恕罪！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仙师……”
顾北日看着张婶额头上的泥土和血迹，胸口如被重锤击中。
他伸手想扶，张婶却像触电般往后缩去，将小虎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顾北日是什么洪水猛兽。
“张婶，我是顾北日啊……”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仙师折煞村妇了……”张婶抖得更厉害了，“村妇怎敢直呼仙师尊姓大名……”
李翌南走上前，轻轻按住顾北日的肩膀：“走吧。”
回春堂前，曾经排起长队的景象不复存在。
几个胆大的镇民远远站着，却没人敢靠近。
顾北日默默收拾着药箱，将常用的药材分门别类放好。
“他们怕我们。”顾北日低声道，“就像怕那些妖兽一样。”
李翌南正在擦拭她的飞剑，闻言停下动作：“很正常，仙凡有别，自古如此。修士举手投足间就能取凡人性命，他们怎能不怕？”
“可我们救了他们。”
“正因如此，他们更怕。”李翌南叹了口气，“想想看，对你而言如同蝼蚁的存在，你会真心与之平等相处吗？”
顾北日沉默了。
他想起了陈掌柜教他的第一课——丹道即人道。
丹者，不可视万民于无物。
可如今，人道与仙道之间的天堑，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门外传来窸窣声响。
顾北日抬头，看见一个小身影躲在门框边。
“小虎子？”
男孩怯生生地探出头：“顾哥哥……娘亲说不能来打扰仙师，可是我……”
他举起一个小布包，“这是我攒的糖，给顾哥哥吃。”
顾北日鼻头一酸，清河镇数百生民，竟不如一个孩童来的亲切。
他蹲下身，平视小虎子，摸着他的头：“为什么给我糖？”
“因为顾哥哥总是给我糖吃。”男孩天真地回答，“而且顾哥哥打跑了妖怪，是英雄！小虎子也相当哥哥这些的大英雄！”
李翌南轻笑一声：“童言无忌。”
顾北日为笑了，轻声说道。
“小虎子不怕，哥哥是人，一个平凡的人，像你娘亲一样普通的人。”
“嗯！”小虎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顾北日接过布包，里面是几块已经有些融化的麦芽糖。
他小心地取出一块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
“好吃吗？”小虎子期待地问。
“很好吃，甜，甜到心尖尖上的那种。”顾北日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想当大夫吗？”
男孩用力点头：“想像顾哥哥一样，治好所有人的病！”
顾北日喉头一哽，孩子的理想，永远是那么朴实。
“虎子！”张婶的惊呼从远处传来。
她不敢靠近，只能焦急地招手，“快回来！”
小虎子回头看了看母亲，又看向顾北日：“顾哥哥，你明天还看病吗？”
顾北日与李翌南对视一眼，轻声道：“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顾北日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仙凡之别，他们已经没办法在这个镇子继续生活了。
“因为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哦……”小虎子失望地低下头，随即又扬起笑脸，“那顾哥哥要记得回来看看小虎子！”
顾北日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婶终于忍不住跑过来，一把抱起儿子，向顾北日连连鞠躬：“仙师恕罪，小孩子不懂事……”
“无妨。”顾北日勉强笑了笑，“张婶，以后小虎子若想学医，可以去找城里的刘大夫，就说是我推荐的。”
张婶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仙师……要走了？”
李翌南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冷冷的说道：“今夜便走。”
张婶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深深的敬畏：“恭送仙师。”
夜幕降临时，顾北日站在回春堂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小镇。
镇民们自发聚集在远处，却无人敢上前道别。
“后悔吗？”李翌南问。
顾北日摇头：“救了他们，我不后悔。只是……”
他望向张婶家亮着灯的小屋，“有些遗憾罢了。”
“修仙之路本就孤独。”李翌南轻声道，“你的资质并不算太好，但有我帮你，筑基期肯定能踏入的。
等你活了几百年，就会发现凡人的一生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些一颦一笑的脸，都会化作一捧黄土。
与其徒增伤感，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北日没有接话。他取出小虎子给的糖，又吃了一块。
“走吧，我们该启程了。”
月色如洗，两道身影悄然离开清河镇已有十里之遥。
顾北日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你先走。”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随后赶上。”
李翌南抱臂而立，红衣在夜风中微微摆动：“你要回去？”
“有些事……如果不做，我心难安。”顾北日没有否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
李翌南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轻笑，无奈摇头：“一炷香时间，过期不候。”
她转身走向前方山岗，“我在山那边等你。”
顾北日点头示意，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练气二重巅峰的修为虽不能御剑飞行，但施展轻身功法已如鬼魅般迅捷。
李翌南叹气，看着稀疏的群星。
“若仙者都如你这般，活的就太累了。”
声音很轻，最终消散在夜风之中。
夜间的清河镇万籁俱寂，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火。
顾北日如一片落叶，轻飘飘的落入镇中，轻车熟路地来到张婶家的小院外。
透过窗纸，能看到屋内摇曳的烛光。
小虎子正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描着什么，张婶在一旁缝补衣物。
“娘，顾大夫真的不回来了吗？”男孩的声音透过窗缝传来。
9嘘，要叫仙师大人。”张婶紧张地看了看窗外，“仙凡有别，他们的心指不定有多黑。
虽然顾仙人不一样，但能得仙师的垂怜已经是我们天大的福分，别再想了。\"
“可是……”小虎子抿了抿嘴，声音越来越小，“我想学治病救人……”
顾北日心头一热，从怀中取出两本早已准备好的册子。
一本是他亲手抄录的《青囊医典》，汇集了陈掌柜教他的医术精髓。
另一本则是偶然得来的基础修仙功法《长春功》，虽不能让人得道成仙，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足矣。
他指尖凝聚一丝灵力，在《长春功》扉页写下：“医者仁心，道法自然。他日若有缘，或可再见。”
等到落款处却犹豫了，最终只画了一枚小小的丹药图案。
轻轻推开未锁的窗，顾北日将两本书放在窗台上，又取出一瓶养气丹压在书页上。
正要离开，却听见屋内凳子挪动的声音。
“谁？”小虎子警觉地抬头，正好与窗外的顾北日四目相对。
男孩瞪大了眼睛，刚要惊呼，顾北日立马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虎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顾北日微微一笑，指了指窗台上的东西，又指了指小虎子，最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男孩拼命点头，小手紧紧抓住衣角，似乎生怕自己忍不住喊出声来。
月光下，顾北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让他找回人间烟火气的孩子，身形渐渐淡去。
小虎子扑到窗前，只看到一片树叶轻轻飘落。
“怎么了？”张婶抬头问道。
小虎子转身挡住窗台：“没、没什么！有只野猫跑过去了……”
与此同时，顾北日已回到山岗处。
李翌南正倚在一块青石上把玩着剑穗，见他回来，挑眉道：“了却心事了？”
“算是吧。”顾北日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李翌南忽然凑近，在他衣领上拈起一根细小的草叶：“张婶家房后的狗尾巴草？”
她似笑非笑，“你倒是念旧。”
“草是哪来的你都知道？”
“呆子，现在你在我面前是一点都不装了。
你那点小心思都写到脸上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顾北日挠了挠头，也不辩解，只是问道：“你说，仙凡之间，当真不能有半点情谊？”
“情谊可以有，但终究……”李翌南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就像这山与云，看似相依，实则永远相隔。”
顾北日沉默片刻，突然笑了：“那便做一场山与云的梦吧。”
二人不再言语，并肩向着一个随意选得方向行去。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入群山之中。
而在清河镇，小虎子正躲在被窝里，借着月光偷偷翻看那本《长春功》。
“这都啥啊？怎么鬼画符呢？”
小虎子抬头，无语望天，泪流满面。
“顾哥哥，小虎子不认字啊！！！！！”
远处，略过数只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