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算在各自的道途上,大多数……或者说绝大多数的人、也无法抵达道途的终点。愤怒终将熄灭,探索终将停止,复仇终将放弃……这些‘失败’就会变成‘阴影’,阻止法师行走于相应的道途之上。我们在道途中走得越远、停得越久,就越容易招来阴影。
“这些阴影非常脆弱,找准弱点、一击而破。但反过来也是一样,哪怕只是被伤到一下都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绞杀的狮子脸变得严肃了起来:“来自阴影的伤会污染你的记忆。只是被擦到一下,就可能让你性情大变。”
“污染记忆?”
罗素听到关于记忆的事,就变得警惕了起来:“永久性的吗?”
“呵。”
绞杀嗤笑一声:“理论上当然是可以清理掉的……我是说,理论上。你会让人碰你的记忆吗?”
“当然不会。”
“所以那就是清除不掉的。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分辨出哪一部分的记忆来自于‘阴影’的。”
听到绞杀这话,罗素隐约间有种既视感。
就仿佛他从哪听过类似的话一样。
突然,罗素意识到了什么:“你难道被阴影伤到过吗?”
绞杀没有回应,只是耸了耸肩、将剩下半瓶的烈酒一饮而尽。
直到这时,罗素才能勉强从绞杀口中嗅到些许酒气。
“我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啰嗦?婆婆妈妈的……有些多愁善感。偶尔则会变得易于暴怒……这都是来自阴影的伤害。”
绞杀的声音变得低沉:“所以,理发师。不要相信老法师。
“我们还在陆地之上的导师们,无论表现的多么正常、都一定是疯子。越是正常的人就越是疯狂。
“一旦被阴影伤害,哪怕是最好的情况,也会让你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被其他道途接纳。而持续性行走于一条道途上,就又会引来更多的阴影,这是一个无限的循环,直到你逃到其他道途上……它们才会暂时放弃追猎你。而在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有新的一批阴影来追逐你。
“一切物质性的防御,对阴影来说都毫无意义、所以绝对不要试图格挡。只要你还会被这种情绪所惑,就无法对抗对应的阴影……千万要小心,理发师。”
绞杀的情绪变得肉眼可见的低落了起来:“我不想再杀掉发疯的同伴了。
“我为何要前往最初荒原,寻找尚未正式进入梦界的新法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只有新人才是值得信赖的。
“包括我在内——所有进入梦界一段时间的法师,都不值得信任。我们的思维中隐藏着异物,它不会生出珍珠、只会癌变。”
从绞杀口中吐出的,是真心实意的劝诫。
和最开始见面时的那个随性到可怕的狮子头相比,如今的绞杀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
他现在看上去变得悲伤、软弱。充满了倾诉欲和理性。
而这种人格,与那种节制的愤怒、和那种随性的狂乱,甚至可以说是分别属于三个人。
但与真正的疯子不同,绞杀非常清楚自己的人格中混入了什么类型的异物——他是有自己是个疯子的认知的。
“至于位置……很简单。那说明你比我更适合愤怒之道。你的愤怒比我的分量更重、纯度更高……所以能更快的进入愤怒之道的‘下一个区域’。”
绞杀说到这里,看向罗素的眼中满是意外:“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脾气的人来着。你怎么回应愤怒之门的?”
“我说,我因这不公的世界而愤怒。”
罗素非常自然的答道。
闻言,绞杀愣住了。
他眉头紧皱,看向罗素:“你认真的?”
“那你又说了什么?”
罗素反问道。
“我说的是,我因这不公的命运而愤怒……我因我自己的弱小而愤怒。”
绞杀摇了摇头,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尊重:“是兄弟格调低了。”
白狮子看向“理发师”,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人,将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远比自己更高、更大的强者。
是杀死他,亦或是……
绞杀在心中仔细衡量着。
随后,他缓缓开口:“兄弟敬你一杯。”
他给罗素倒满了酒,随后伸手直接将香槟的头部掰开。
也不管里面的碎玻璃,便将酒液一饮而尽——碎玻璃则当做配餐,直接嚼碎吞下。
“理发师。”
“嗯?”
“我跟你说个事,”绞杀缓缓说道,“如果你哪天感觉到,我变得陌生了。就杀了我……像是理发师一样,安静的靠近我、杀了我。”
“……你是说,阴影的腐化吗?”
“是啊。我们法师行走于道途之上,不可能永远避开阴影,终有一日会被阴影淹没、变得疯狂。但与其到了那时,被失败者的残念感染腐化而变成另一个人,像那群老头子一样丑陋而扭曲的活着,我宁可就此死去。”
白色鬃毛的狮子看向罗素,缓缓开口:“你的愤怒比我更为纯粹,你定能比我走的更远、腐化的更晚。当我忘记我为何而怒的时候,回来杀了我。”
罗素陷入了沉默。他从那言语之中体会到了真挚而淡淡的悲伤。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