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伽南为凰斫掩饰后,他来的次数便多了。
吩咐她温一壶酒,什么也不说的斜倚在窗前,看着魅族一直挂在空中的月,维持着一贯冷然肃杀的神色。
次数多了,伽南也不再多加理会,见他来便温了酒,将酒送上来就退下去做自己的事,偶尔甚至连凰斫几时离开都未察觉。
这一日,伽南正在擦拭琴弦,一只手突然按上琴弦,让古琴发出一声不甚动听的铮鸣。
伽南抬头,并没有被打断的恼怒,亦没有询问的神色,只是静静看着倾身打断她的人。
“你在期待自由么。”那双幽深冷然的眸子,深的仿佛不见底的黑洞,能将她所有的伪装看个分明。
自由。
伽南眼神微黯。
“你的渴望太明显了。”
“我是异类。”杨静静陈述事实,“自由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低贱的异类,不配。”
凰斫看着突然变得言语尖锐的女子,嘴角浮起暗沉的笑意,“有趣。”
“痛苦很有趣,是么。”
凰斫眼底迅速滑过一丝雪亮,“不……是你很有趣。”
“斫,你又欺负人家呢?”凰颜出现在小院门口,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掉了。
“难得你还记得她。”凰斫转身向门外走去。
“唉唉。”凰颜露出无奈的表情来,“我这个做家主的威严都被你破坏的一干二净了。”
凰斫勾起嘴角,“你有威严这种东西么。”
直到凰斫完全离开,伽南的思绪还停留在他说的那句奇怪的话上。
什么叫做“难得你还记得她”?
“当初,是我想让你离开那里。”凰颜笑道,“而由斫来说,更妥当。”
伽南挑眉。
堂堂凰家族的家主,为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琴师违背家族古老的规矩?
——异类,不能进入凰家族。
这一条规矩,显示出凰家族对异类的强硬蔑视和排斥。从前,凰家族的家宅里,是一个异类都没有的,被捉回来的孩子都直接扔到外地的军营中。除了浅薇焰,其他几个家族虽对异类的身份划分的很明确,却都没有到这个地步。
而凰颜,却如此轻易的去违背需要他来维护的规矩。
——虽然,他和凰斫这两个异类就是凰家族地位最高的人,已经是对这条家训最直接的讽刺了。
“弹一曲,如何?”
见凰颜随意的倚坐在藤椅上,伽南往香炉里扔了一把香,流畅如水闲适如云的琴声倾泻而出。
一曲毕,伽南静静行了一礼。
凰颜维持着半倚的随意姿势,手指摸着手中的酒杯,许久,才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这曲子,让我想念阳光了。”
伽南猛的一震!
阳光。
自从被带回魅族就不曾见过的温暖,此刻从这个凰家族家主口中说出来,竟让她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那恍如隔世的过去。
弟弟妹妹由下人带着在院中嬉戏,母亲拿了一册书,抱着她坐在树荫下,教她习字。
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书卷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偎依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好听的声音,想着昨日父亲昨天夜里带回来的桂花糖。
那一日的饭桌上,母亲和父亲商量,要给她寻一个女先生回来。
她听了自然不愿,还因此和母亲赌气不吃饭。
母亲虽罚她一顿不许吃饭,却还是怕饿到她,在她躲在被窝里时,悄悄送来了点心。
母亲走到床边,一眼就发现她在装睡,故意板着声音道,“饿了就起来自己吃。”
母亲说罢转身就走,她偷偷睁开眼睛,本想即刻赤脚下床去吓一吓母亲,却感受到完全陌生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阿娘回来!”幼小的她使出最快的瞬移,想去抓母亲的手。
然而那些人却更快,母亲回过头来,刚刚露出宠溺的表情,那些人已踢开房门砍向了母亲!
“快躲啊——!!”
她扑过去,可母亲的脸却永远定格在那个没能完全展开的温暖表情上,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南儿……快、跑啊……”
那时濒死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她就被打进禁制,压制了所有的灵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了父亲,在她声嘶力竭的哭求中,弟妹被嫌弃太过年幼,带回魅族也养不活,可怜年幼的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杀害了。
自她来到魅族,那一夜的场景就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里。浑身是血的母亲抱着弟弟和妹妹,问为何只有她一人还活着,责备她为何不替他们报仇。
伽南闭上眼睛,掩住了眸子里的一片血红。
所以,在迭梦轩时,她照顾那一对母女,不过是因为在那母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娘亲的影子罢了。
那一腔的悲愤,已要将她溺死。
她真心实意地对小玥,想以此减轻那几乎要把她逼疯的愧疚。
若她不是那么贪玩,若她再强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保护他们了?是不是他们、就不必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