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到九十年代初,是第一代居民身份证的试点和集中发证阶段。燕城作为重要城市,自三年前开展试点工作,但由于技术受限,全手工程序繁琐,制作周期比较长。
过了塑的小卡片左上角印着本人的半身照,所有的信息都是手写上去的,骆窈刚拿到手里的时候很是稀奇了一阵,好奇地将周围人的身份证都看了个遍。
她当时就觉得纪亭衍的生日可真占便宜,不管多大都能过儿童节。
可转念一想,学霸之所以是学霸,除了超常的智商之外,还得牺牲掉普通的玩乐时光。
所以生日那天骆窈送了他一支钢笔,督促他继续努力。
纪亭衍目光瞥向她藏在身后的袋子,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骆窈挑眉,拉着他的手说:“跟我走就告诉你。”
今天燕广拍毕业照,骆窈被骆淑慧催着换上了那天的旗袍,自己用卷发器将头发烫成慵懒的卷度,又窝进去了一点,额前分出一部烫成刘海,形状跟游动的鱼尾似的,撑起一个高弧度,只做修饰不遮额头。骆淑慧在服装店工作这些日子看了不少海报和杂志,瞧着女儿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
“比海报上的明星还漂亮。”
她几乎没有化妆,只用口红打开了气场,纪亭衍加了近两个月的班,好不容易得来这天的假期,一进门就看愣了眼,惹得坐在客厅的老爷子刻意咳嗽了几下,直到这对小儿女手牵手地离开,他才撇起嘴摇头说:“这傻小子,还是定力不够。”
老太太斜他一眼:“你够?你定力够还成天盯着电视上那些女妖精看?”
引火上身的老爷子嘿了一声:“谁、谁盯着妖精看了?!我是看那猴儿成不成?再说了,你之前、不也老盯着那老生瞧么?”
老太太气笑:“我俩对戏不盯着瞧还跟你似的喊打喊杀?”
眼见着老两口又要吵起来,家里其他人瞅准时机开溜。
“爷爷奶奶,我上班去了。”
“爸妈,我也上班去了。”
“薛峥!你今天怎么吃这么慢!快迟到了,石头都在下面等你了!”
“唔唔,来了!”
老爷子闻言噎住,手里的报纸一扔:“我也上班去!今天还得给那群小伙子训练呢!”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正好,我也要回剧团排戏了。”
排戏?老爷子骤然回头:“又是和那老生?”
纪亭衍尚不知道自己一个愣神引发了这么多的后续,骆窈牵着他走在前面,哒哒作响的高跟鞋上方只露出一截细薄的跟腱,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再往下便慌忙移开,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院里的邻居跟他们打招呼:“窈窈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啊?上哪儿去呢?”
骆窈的声音上扬:“去拍毕业照。”
“哟,都毕业了啊!”
男人把她拉到身边,骆窈疑惑:“怎么了?”
纪亭衍斟酌了几秒,说:“你穿这个鞋,脚不难受吗?”
五厘米的高跟还是很稳当的。骆窈失笑,暗骂一句呆子,歪头问:“不好看么?”
“好看。”纪亭衍点头,“但看起来很容易崴脚。”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骆窈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那你扶着我点儿就行了。”
鞋子垫了些高度,纪亭衍又微低着头,那距离几乎要亲上来,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玫瑰香气,胳膊压住一部分柔软,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发干。
骆窈瞥见他向来云淡风起的脸上多了些许不知所措,轻笑一声拉开距离:“不然你搂着我的……”
语未成句,纪亭衍却没再给她机会说出更多话,掌心拢住她的腰往这边一带,轻咳一声,嗓音发沉地说:“走吧,要迟了。”
这下换骆窈不知所措了。
以前不是没被搂过腰,但那都是私底下,如今大庭广众的,掌心的温度透过春衫的衣料渗到皮肤上,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微微用力的手指轮廓。骆窈垂眸看了眼曲起的指骨,心跳轻快,倏然一笑。
……
骆窈看过纪亭衍的毕业照,那时候讲究整齐划一,男生中山装,女生军便服或白衬衣,各个站得挺拔笔直。
八十年代后有了改变,隔壁燕大中大和几个理工大学制作了一批学士服,各个班级换着穿,燕广倒是没有统一的服装要求,同学们百花齐放,各有风采。
学校统一的拍照地点有三个——睿明楼的孔子像前,清音湖畔,以及图书馆前的小广场。各个系院轮着来,轮到哪个是哪个。
播音班照相的顺序比较靠后,他们到的时候,表演系的同学正站在摆好的阶梯凳子上调整位置。
如今相机并不普及,班里能有一个同学拥有都是件稀罕事,因此当天那位同学一定会囤好胶卷给同学们拍照。
播音班运气好,有两位同学带来了相机,只不过梁雅乐那边只有三两个人,多数同学都围在沈卉附近。
温海洋所在的美术系昨天就拍完了,“低调”地从家里带来了两台相机和一台录像机,大方地借给其他人留念。
他自己拿着台jvc手持追着沈卉跑,下一秒镜头闯入一对男女,他忽然间愣住,骨子里的艺术细胞让他本能地转移了方向。
沈卉皱起眉,插着腰开口:“喂!你拍哪儿呢?”
温海洋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卉气鼓鼓地转过身,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今天阳光明媚,骆窈没让纪亭衍骑车,两人是坐公交来的,骆窈坐在靠窗的位置,纪亭衍守在外头,还脱下外套帮她挡着腿。
外套是那天逛街买的牛仔服,纪亭衍没试过这么鲜亮的打扮,里面虽然是件老成的圆领衫,但蓝白搭配永远不会出错,显得他整个人都活泼了一点。
这么好的太阳,撑着伞的人分外显眼,清音湖畔不时吹来小风,阳光被湖面荡漾出碎影,摇晃在身上。两人自湖畔的石子路款款而来,明明衣着风格像是来自不同的时代,气质却又莫名的契合,分外般配。
真实场景远比镜头里的画面要更加鲜活,正拍照的其他同学目光被吸引,就连一旁的表演系都忍不住侧目,惹来照相师傅的提醒。
“欸!都往我这儿看!那排那几个!镜头搁这儿呢!”
所有人发出一阵哄笑,播音班的同学们纷纷上前,围着骆窈赞叹:“窈窈,你这身可真好看!”
“是在前街那儿的瑞合生做的么?”
瑞合生是燕城一家老字号,里头的老裁缝以前在沪城当过学徒,后来回到燕城自己开了店,做出来的旗袍既有沪城那派的开放创新款,也有燕城人习惯的守旧矜持样式,不过客户群体从来都不是她们这样的学生,除了价格昂贵的原因,还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穿旗袍。
但欣赏美好的取向永远不会过时,骆窈这么一上身,顿时勾起了女同学们的购买欲,接二连三地询问。
“呀!这花样是绣上去的,肯定很贵!”
这不得叫萧曼茜给我一笔广告费?骆窈笑了笑,回答道:“不是瑞合生的衣服,价格我不太清楚,是我妈给我带的,她在桐花路新开的一家服装店工作,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过去挑一挑。”
“桐花路?就在西乡胡同附近欸!等会儿拍完照我就去看看!店名叫什么啊骆窈?”
她们这边热闹得紧,凸显梁雅乐几人的冷清,和她交好的一位外系女生说:“那个就是和你不对付的舍友啊?挺漂亮的。”
见她神色不太高兴,又及时改口:“我说的是衣服,衣服挺漂亮的。”
梁雅乐冷哼道:“一看就是便宜货,改明儿我上瑞合生做个十件八件的,那儿才是入了行的手艺。”
女生不说话了,腹诽道也不见你平时会穿。
这时,另一人开口:“旁边是她对象么?”
听到这话,梁雅乐更气了:“一个老男人而已,之前还在宿舍楼下等人,一点儿也不注意影响!”
话里话外都是怨气。
几人讪讪地面面相觑,偷偷撇下嘴,然后笑着转移话题:“那边风景不错,我们过去拍照吧。”
温海洋看着两人有些技痒,开口说:“难得打扮得人模狗样,我给你俩拍个照如何?”
手里拿着相机的男同学附和道;“是啊骆窈,我帮你拍一张!”
纪亭衍蹙眉,温海洋立刻说:“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男才女貌。”
骆窈眉梢微挑,没想到这人还挺怕纪亭衍的。
说话间,表演系的同学开始散了,辅导员在前头招呼他们:“播音班的学生过来准备了。”
温海洋失望地哎呀一声,吃了沈卉一记脑瓜崩。
骆窈嗤笑,将手里的袋子递给纪亭衍,还神秘兮兮地说:“不许偷看啊。”
纪亭衍颔首,低垂眼眸说:“口红。”
“嗯?”骆窈下意识抿抿嘴,“口红怎么了?”
纪亭衍将袋子换了个手,然后用拇指在唇线那儿抹了一下:“花了。”
指腹缓而轻地摩挲过皮肤,骆窈抬眼看他,皱了皱鼻子:“那会儿怎么不提醒我?”
闻言,纪亭衍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顾左右而言他:“过去吧,老师叫你了。”
……
“好,都往我这儿看,笑得开心一点儿!”
骆窈站在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嘴角已经摆好弧度,忽然有人不小心哎呦一下,进程被打断。
“老张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嘴都要笑僵了。”
“对不住对不住,一下没站稳。”
一番调整之后,照相师傅又开始喊口令。
“三!”
长时间保持睁眼有些累,骆窈睫毛快速动了动,目光忍不住从镜头处挪开,望向后面的纪亭衍。
“二!”
男人长身玉立,视线温柔又专注,见骆窈看过来,唇角稍稍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