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过了暮秋。这日冬至,漫天飘雾,十步内目不识人,到晌午才散了,可朔风砭骨,天气异常寒冷,浩空又密布铅云,似在酝酿一场大雪。
守礼学艺大半年了,基本的莳花种草已游刃有余,但他守拙,从不显摆外露,冯子敬观人于微,看在眼里,爱在心里,每每守礼交差之后,他总象征性地问问,顺便提点几句。
守礼悉数记下,奔忙之余,又把论语读了,陆续认得不少字,渐渐觉着生活有奔头儿了。
赵钦打后院出来,辗转到讲义堂,除了俩小幺正埋头洒扫,其他人全不见踪影,不由奇怪。
刚巧守礼开门出来,赵钦便停住脚步,唤道:“守礼,随我去花厅,有桩差事交给你!”
守礼喏喏点头。
转眼进了花厅,赵钦大步流星,最终在一盆百合前停住脚步,然后拿手指了指,用吩咐的口吻道:“把这盆百合送到承香殿静嫔娘娘处,记着,正午之前,不要迟了!”
守礼屈膝,左右开弓抱起花盆,然后,朝着赵钦弯了弯腰,表示敬意,便出门了。
初冬的风冷飕飕的,身上的棉袄有点小,守礼两小节胳膊露在外面,连着一双小手,全冻得麻木了。守礼无奈,吸溜了两下鼻涕,拢紧领口,缩头缩脑赶路。
过了浴鹤池,不出一射之地,便至荷塘。守礼纵览四周,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宫人伶仃独行。北风呜呜地吹着,塘边柳树枝丫乱摆,塘里的荷花全部凋谢了,惟留残根。
如此景致,难以寓目,守礼收回心神,纵步向皇子居所前进。很快,到了嘉德殿附近,隔着院墙,守礼听墙内欢声笑语,肆无忌惮,不禁联想起九殿下的音容笑貌,那般品貌,那般态度,宫女、黄门在他手底下当差,大抵无忧无虑吧。
走着想着,不知不觉过了延庆殿,再往前去,便是许皇后住的甘露殿,守礼有幸见过许皇后两面,并不惧怕其威仪,只是她身边的大长秋总板着脸,苦大仇深的,守礼很不喜欢,便踮起脚观望,却见宫门前门庭若市,有许多宫人随意进出。
守礼想了想,还是决定从甘露殿后绕路,不想刚过凝云殿地界,突然有一蓬头妇人从紫云阁冲出。
“孩子!我的孩子!”妇人嗓音嘶哑,悲痛唤着,暗淡眸光四处乱转,似在寻找。
守礼吓了一跳,瞬间粘在了地上,大胆侧目而视,只见这妇人蓬头垢面之下难掩姿色,脸色惨白,双眼涣散无神,通身衣裙脏污不堪,赤着双脚,脚趾间夹着枯草、碎石。
后面来的宫女见妇人疯癫癫的,全如木偶泥胎,趑趄不前。
守礼怕耽误了差事,实在没法,只能硬着头皮擦边走,熟料妇人眼睛乱瞟瞟见了守礼,顿时来了精神,径直向守礼扑来,口中喃喃自语:“孩子,我的孩子!”
守礼吓得要死,抱紧花盆就跑。妇人如影随形,步步紧逼,眼瞅着要抓住守礼袖子了,冷不防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然后她便动弹不得,硬生生给人摁倒在地。
“唔——”
妇人拼命挣扎。
守礼听见声响,回眸瞩望,只见妇人被黄门捂了嘴,另一黄门死死摁着她双肩,又一黄门手携麻绳,正在绑缚手脚。妇人满眼绝望,任由黄门暴风骤雨地把自己绑了。
“真晦气,别人跟的主子都在圣前得宠,偏咱们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了这位疯妇!”
“倒不如把她打入冷宫呢,省了咱们多少事,如今上头置之不理,连带着咱们也没出路!”
“行了,有什么牢骚,私底下发一发就得了,这四通八达的,说这些闲话有意思吗?”
然后,仨黄门便同心协力,押着妇人回紫云阁,妇人屡次想挣扎,都被黄门拦住。
守礼看了一会,不禁如释重负,然后勉强安定心神,沿直溜溜的大道去承香殿。
途中平静,守礼穿门过户,很快到了承香殿殿前。司阍黄门问明来意,便带守礼进门。
“芸香姐姐,花房送花来了!”司阍黄门喊了一声,转而惊讶道:“呀,齐姑姑!”
守礼闻声抬头,只见前方站着三人,两侧是先前见过的芸香、檀香,中间一位年纪稍长,约摸三十出头,容长脸,细高个,头梳螺髻,髻间斜插三支珠宝簪,身着一袭曳地枣红襦裙,上搭品月小袄,脖颈儿挂了一串项圈,空谷幽兰一般,风姿秀丽。
“拜见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