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吉年听完之后,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向身旁的宫人们,沉声喝道:“去!赶紧去准备!皇上来了!”
不多时,刚刚处理完朝政的周钧,在一片万岁之声中,走进了泉湖小筑。
看着跪倒在地的人群,许久未曾露出笑容的周钧,居然当着宫人的面,难得开起了玩笑:“免了这些虚礼,都起来吧,别耽误了吃饭的功夫。”
很快,堂中摆起了案台,又有宫人将酒菜,传了上来。
酒是市井中常见的冰玉烧,而菜却是灞川别苑中,过去常吃的炒菜。
看着面前的爆炒肚丝、灌汤烧鸡、红烧抄尾等等菜肴,屈朝义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鲜活而又幸福的时候。
周钧先自饮了一杯,接着挥手支开想要上前服侍的宫婢,一手拿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自顾自的夹菜吃饭,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说道:“都看着做什么?再看菜就凉了。”
范吉年在一旁看着,见皇上不顾仪态,面色纠结,想要上前规劝个两句,但又犹豫。
就在这时,屈三翁拿起酒杯,灌下了杯中之酒,开口赞了一声好酒。
他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吃到嘴里却摇头说道:“这菜是我儿媳烧的吧?豆油少了,火候也差了,远不如周二郎的手艺……”
范吉年听见『周二郎』三字,先是愣住,接着剧烈咳嗽,最后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周钧不动声色,只是瞥了范吉年一眼。
范吉年瞧见之后,立马软了下来,闭口不语,抬头看天,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屈三翁喝了酒,又吃了鱼,朝四处看了看,开口问道:“萍婆人呢?她怎么没来?她不来盛菜,庞公岂不是要饿肚子?”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屈朝义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屈三翁的嘴,让他不再说下去。
周钧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中慢慢染上了一层悲色。
画月见状,慢慢握住了身旁周钧的手掌。
而正在吃着肚丝的婉娘,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钧放下筷子,轻轻回握住画月的手,对众人说道:“长安灞川,如今正在重建,十里长街、东西三洲、连山书院都已经初具规模,你们倘若想要回去,朕可以令长安府尹妥善安置你们。”
公孙大娘闻言,离开席位,跪倒在地后说道:“皇上宅心仁厚,老身代灞川旧人们谢过。”
周钧轻轻点头。
婉娘此时在一旁开口问道:“父皇,总听母亲说起灞川,那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周钧摸了摸婉娘的头顶,开口说道:“那里的山水和景致,就像画中的一样,早晚有一日,你会看到的……”
小筑一聚,便是别离。
三日后,屈家和公孙大娘一家,带着皇帝赐下的赠礼,再次踏上归途,离开了凉城,去往长安。
一个多月后,身处北镇抚司的班卫征,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是屈朝义。
屈朝义先是在信中,感谢了班卫征的恩情。
屈朝义接着在信中说道,家人刚到长安,就得到了官府的照顾,不仅在城中置办了宅子,还在灞川新迁的官家茶坊中,得了一份报酬颇丰的差事,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最后,屈朝义在信中提了一事。
有一日,屈三翁离家出走,家人们四处寻找都不见。
后来,有邻人提醒,说是在灞川长街看到过老人的身影。
屈朝义带着家人去灞川长街,最后在灞川别苑的旧址大门处,发现了屈三翁。
后者坐在门槛上,依着门墙,脸朝长街,背后是荒废已久的老宅,面前是夕阳落下的湖景。
蹲下身细看,人们这才发现,屈三翁守在灞川别苑的门口,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但老人的脸上,却满是笑容,仿佛做着一场永远也不会醒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