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纪虎升没有回福建老家给爷爷奶奶扫墓,去年没有,前年也没有,虽然小时候爷爷奶奶很疼爱他,但时间让他们的离去只是成为了纪虎升人生里的一道很淡的印记,淡到不年不节都想不起来。
金主妈妈对于纪虎升不回家很不满意,她倒不是为了祖先,而是为了后代。这段时间,经过她办沙龙一样的大肆推广,纪虎升在老家的知名度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上门求亲的女方不能说络绎不绝,也足够他挑挑拣拣。况且,亲妈已经替儿子初筛过一轮了,手里握有七朵金花,只待儿子回家采摘哪一朵了。没成想,儿子说要忙工作,七金花对他的吸引力甚至还不如炸金花。
纪虎升肯定是不会骗妈妈的,创业者就连清明节的当天也在工作。从机场回到家后,纪虎升洗了个澡,简单吃了个早午餐,就奔去了健身房。虽然表面上看他是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但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公司的业务:劝退师那单没完成,不算数,高级定制线从24102之后一直没接到新的订单。这可不是拍几条土味广告就能打开的市场。这个市场更靠圈层,传播方式也更原始,口口相传,但是像24101和24102那样的家丑,又让传播链条几乎无法开启。
一个难点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另外一个难点又来了。刘毅给纪虎升打来电话,说投资公司的大佬约他们俩喝茶。
“哪天?”纪虎升问。
“今天,就现在。”刘毅道:“郑总今天早上去给他妈扫墓了,现在刚从山上下来。”
赴约的路上,纪虎升一直在做心理斗争。他清楚如果放弃原则,把大佬这单完美完成,就可以同时解决公司的两大难点:不仅可以拉到投资,还能拥有高定线的客户人脉。
大佬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悲伤。“我今天扫的是我母亲的墓,我父亲的墓是前几天去扫的。他们不葬在一起,也不在同一个墓园里。”
纪虎升和刘毅比上一次还要安静。
“我母亲去世前,只有一个遗愿,就是不准我把她和我父亲葬在一起。”大佬盯着自已面前的茶杯,里面的茶叶很昂贵,但对他毫无意义:“她说如果我不听她的,死后还让她脱离不了我父亲,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最后,我给她买的还是双穴。”
纪虎升和刘毅齐刷刷睁大了眼睛看着大佬。
“我在她的身边给我自已留了一个位置。”大佬边说泪珠边滚下来:“她只说不要我父亲,没说不要我。我盼望着死后能跟她葬在一起。没了我爸,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嫌弃我,也没有那么恨我了。”
刘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以为纪虎升还会跟他一样,但是纪虎升没有叹气,刘毅不由看了他的合伙人一眼。
大佬拿起碟子里的白毛巾,擦了擦脸:“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怎么会,我们都很理解您。”刘毅赶紧道:“我们就是怪自已嘴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安慰您。”
“你们安慰不了我。”大佬的语气很和缓,但是却能明显感觉到一种求医问药的急迫:“你们的工作或许可以。”没等纪虎升和刘毅说话,大佬就站了起来,向他们俩鞠了一躬:“实在是不好意思,假期还让你们加班。辛苦辛苦!”
刘毅也赶紧站了起来,伸手要去扶大佬,但看到纪虎升并没这么做,他的手停在了半空。大佬自已直起了身子。
纪虎升最后一个站了起来。“郑总,说实话,您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但也很不知所措。”
“你们的年纪还小没经历过这些,很正常,不怪你们。”大佬和气道。
“我们的不知所措是在于,我们清楚地知道自已能力有限,完成不了您的诉求,解决不了您的问题。”纪虎升向大佬回鞠了一躬,但是身子却一直没有直起来,大佬也不扶他。
“您的经历和伤痛,让我们很受震撼,但我们更怕耽误您的治疗。”纪虎升弓着身子继续说:“来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犹豫,但看到您的伤口后我不敢犹豫了。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无力,更请原谅我们自不量力的打扰。”
“找个女业务员真的这么难吗?”大佬转头看着刘毅。
刘毅把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力留给了他的合伙人。
“比找男业务员还容易,毕竟女性的工作机会太少了。”纪虎升直起了身子,平视大佬:“您母亲去世前给您画的那条线,您不敢逾越。我们也有我们不敢逾越的红线!”
同时拒绝掉了资金和人脉,纪虎升必须要比以前更拼命,才能让自已不后悔。节后上班第一天,他早上六点就起来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起的更早,那就是他的亲妈。他发现自已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了亲妈五点半给他发来的N条微信,发的是七朵金花的照片以及每个人的简历。纪虎升假装没起,没回,去游泳晨练后,活力满满地前往公司。公司里自已肯定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还是有人比他早!他看到公司门口有人在等,而那个人居然还是周冬。
周冬的这个低姿态让纪虎升非常受用。
“这么卷吗?比我还早啊!”
“一起拍戏的时候,我哪天比你晚过?”
纪虎升笑了,用指纹开了大门,请周冬进去。两人一前一后往纪虎升的办公室走。
“这段时间公司没有接到高定大单,所以也没找你。”
“普通单我也能胜任。”
听到周冬这么说,纪虎升颇为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啥!咋的你认识的我只上大戏吗?”周冬反问。
“我还真听说你上戏了。”
“戏份很少,拍完了。”
纪虎升没再说话。两人前后脚进了纪虎升的办公室,纪虎升往老板椅上一坐,周冬则走到沙发上坐下。“你请我来前儿说我是特殊人才。”
“那当然。”纪虎升面不改色:“我还说分红、股份你一句话。”
“以后分成就按公司规定来,”周冬看着纪虎升:“特殊人才不搞特殊化。”
纪虎升从老板椅上起身,走到周冬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哥,”他重新捡起了这个称呼:“我对你的定位一直就是公司的台柱子!高定单我在努力开拓客源,普通单我真的不想杀鸡用牛刀。”
“刀闲着也是闲着,磨磨还更快。”
“那我今天就让下面的人把公司所有单子整理出来发给你,你挑!”
周冬说:“给我找台电脑,我就在这看。”
张鹏飞一来上班就被分派了对接周冬的任务。“对接周冬老师,这个确实我熟门熟路经验丰富,别人都干不了。毕竟全公司的业务员里周冬老师对我的印象最深刻,是我的报告文学感召了他,我还是唯一一个敬了他两次酒的!”
张鹏飞屁颠屁颠地把周冬带到张鹏飞自已的工位和电脑前。周冬一屁股在电脑椅上坐下了,张鹏飞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不停地用手抚摸电脑、抚摸办公桌、抚摸椅子。
“你干啥呢?!”周冬问:“你们公司……咱们公司没有抹布吗?”
“我不是在打扫卫生。周冬老师,你还不知道,我转正了!”张鹏飞的脸都快笑烂了。
周冬等着雀跃的张鹏飞继续往下说。
“但是我刚一转正就被派到浙江出大单了。”张鹏飞持续抚摸自已工位上的所有物品:“严格地说,今天是我转正后第一天来公司上班,我的工位我都还没坐过呢!”
张鹏飞的言下之意是让周冬起来,他要坐坐自已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但是周冬纹丝不动。“你到浙江出的啥大单?”周冬的关注点全在这:“是高定吗?”
“当然是高定!”张鹏飞一脸骄傲:“公司要是没有我,这单就黄了!不信你问虎总。”
周冬当然不会去问纪虎升,但他在心里已经认定纪虎升骗了他,当然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周冬伸手摁开了电脑主机的开关,张鹏飞有一个明显向前抢的动作。
“你忙你的去吧。”周冬还以为张鹏飞刚才的动作是要服务他。
张鹏飞拖了把椅子,在周冬旁边坐下了。“这是我的工位!”张鹏飞一脸严肃:“我要忙也是在这忙!”
周冬的手刚要放到鼠标上,就发现有一只手抢先于他罩住了鼠标,当然是张鹏飞的手。椅子的初坐没了,电脑主机的初开没了,好在鼠标的初摸终于属于自已了,张鹏飞一脸满足。然而随后,他就看到周冬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几下,用工号登录了公司的后台系统。
“周冬老师!”张鹏飞一惊一乍:“你也有自已的工号了?!”
“虎子刚刚发我的。”
“这么说你也转正了?!”张鹏飞咬牙道:“恭喜啊老师,你虽然比我晚转正了几天,但你比我早用了自已的工号登陆公司后台。”张鹏飞嘴上说着恭喜,脸上却全是不爽,键盘的初打又没了!大意了,张鹏飞本来以为周冬没有工号,需要他帮忙输入登陆,才没紧盯住键盘。
周冬开始浏览后台上的普通单,看了第一个,不感兴趣,刚要往下翻就被张鹏飞喊了停。他甚至用的还是质问的口气:“你这就看完了?走马观花。你得认真看啊老师!”
周冬烦不胜烦,然而张鹏飞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指着屏幕给周冬讲解:“这单的客户是我接待的,咨询是我做的,信息也是我录入的。”张鹏飞俯身上来,抓住鼠标点击:“我教你怎么辨别哪些单是我做的录入哈老师,后面有附件的都是我做的。全公司我心最细,录入的单子阅读感最好,你就挑有附件的看就行。我知道你一定想问了,附件里到底是什么这么重要?附件里是人物小传!惊喜不惊喜?!”
周冬生无可恋地看着张鹏飞点开了一个附件,电脑屏幕上一瞬间全是字,全是他根本看都不想看的字,耳边还有他不想听的声音:“看咱这人物小传,多立体,多鲜活,多全面!”
刘毅正在纪虎升的办公室里,告诉纪虎升接待室里现在正坐着一个故人:小贾的倒霉妻子来找摇人公司了。
小贾不离婚要软饭硬吃的所作所为他们之前已经都听劝退师讲过了,但是倒霉妻子走投无路来找摇人公司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她没有埋怨公司,都是说她自已识人不清,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刘毅帮前客户说话:“是个有素质、讲道理、有契约精神的前客户。”
纪虎升毫不所动:“他们两口子闹离婚,关我们什么事?!”
“怎么说咱们公司也是小贾的前单位。”
“她怎么不去闹理发店?!再说了,咱们这是什么国企事业单位吗?小贾不是业务员是公务员?她闹也要看看单位的性质吧。”
“你就把这单看成擦屁股单好了。”刘毅的语气带了点恳求:“就当给我个面子。我心里过意不去。”
刘毅自责,是因为小贾也是他领到公司来的。他有个去了好几年的理发店,小贾在成为凯文老师之前是在店里洗头的,后来也去进修,当了理发师。就在摇人公司成立的前一天,刘毅去理个发,图个新气象,刚好看到凯文老师被一位客人打耳光,好像是头发给人家弄坏了。刘毅有点同情凯文老师,正好公司刚成立,正在招兵买马,他就随口问了凯文老师一句要不要来试试。这一试,凯文老师就试成了摇人一度最受欢迎的业务员小贾。
刘毅叹气道:“女怕嫁错郎,不说一定能帮成,但咱稍微尽尽力。”
“我能尽什么力,我又不是离婚律师。”纪虎升道:“告诉她让她起诉离婚,小贾绝对不敢怎么样。”
这时,张鹏飞耳边夹着手机来敲门,说后台刚刚收到了新的高定订单!编号24103,下单人叫阚女士,他正在打联系电话。
“不用打了,”刘毅走过去把张鹏飞的手机摁断:“小贾他老婆就姓阚。这个姓可不太容易重。”
纪虎升从办公室走出来,身后跟着刘毅和张鹏飞。周冬看到纪虎升,立即招手说自已也要个工位,想沾染点班味儿。纪虎升反向招呼他:“哥,快跟我们到接待室。你一来,高定单就来了!”
24103说着说着就哭了,说她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父母让她出国,由他们来对付小贾,但她怎么能把麻烦和危险留给最爱自已的人。她也没去找劝退师团队,因为知道不灵,本身小贾就是干这一行的,而且还刚经历过吕家超的单子,现在就是仙女首富追他他都不会相信的。
“他是从你们这出来的,”24103道:“你们会不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能不能找到帮我摆脱他的方法?”
“你来我们这之前,应该已经咨询过离婚律师了,律师怎么说?”纪虎升问。
“协议离婚我们不接受,诉讼离婚对方又不接受。硬走诉讼的话他不是明显过错方,大概率要被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