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喑哑着嗓子突然开口:“亲我”
师尊明明还在神隐峰,将夜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操控着藤蔓,嗜血杀戮的人会是师尊。
但那与师尊别无二致的眉眼,让他恍惚。
他不顾表弟的阻拦,朝着屋檐上的白衣御风而去,只是还未到面前,就被眼前一道金光晃了眼。
巨大的渔网铺天盖地袭向「师尊」。
「师尊」好似根本不在意。
杂糅着猩红碎光的桃眸在人群中梭巡着什么,又因瞧准了目标,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操控着云袖中掣出的藤蔓,再度卷上某个人的腿脚,凌空提起,又重重摔下!
紧接着,金光闪耀的天罗地网就兜头盖下,将「师尊」困于其中。
他也不反抗,顿时像个傀木制成的人一般,任由自己被擒。
操控着金网的灰衣男人双手背覆,从半空中落下,将网兜丢给街上的苍梧弟子。
将夜看见他们似是早有准备一般,抬来一个玄铁烙制的笼子,将金网中的「师尊」塞了进去,又抬走。
「师尊」猩红的眼顿时像晕散开的墨,一双桃眸变得空洞失神,任人宰割一般,不再有刚刚那股狠戾劲。
隔着高阁和牢笼,那双桃眸倏地抬起,直勾勾望着将夜。
神情虽淡,眸光却温柔缱绻。
将夜心中一颤,刚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就被灰衣男人摁住肩膀。
“表少爷何时回来的?城主似乎并没有接到消息。”
眯眯眼一般都不简单,特别是相貌平平,衣着朴素,大多都是扮猪吃老虎。
将夜只看他一眼,有了初步印象。
从对他的称呼可以断定这人是城主府的人,且还是君家主的亲信。
眼瞧着「师尊」被塞进铁笼抬走,将夜就算知道这应该不会是师尊,但还是急得直跳脚,就要追过去,又被灰衣男人攥住手腕。
“表少爷莫急,他们也是要回城主府的。”
灰衣男人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将夜这一身打扮,粉色的薄衫早就被雨水浸透,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勾勒起少年的窄腰薄肩,那股色气只有将夜自己未曾察觉。
“表少爷还是随我一同回去,先换下这一身衣裳,再去拜见城主吧。”
出口的都是商量的语气,按在将夜肩膀上的手却暗暗施着力道,近乎是强迫将夜跟着他走。
起初的慌乱情绪被消化后,将夜看着那些人拖着铁笼离开的方向确实是城主府,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殊途同归,也就不再挣扎,跟着灰衣男人一齐回去。
忧心师尊,又不断思考着为何出现的妖邪和师尊长得一模一样。
他一路上并未注意灰衣男人搁在自己身上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直到迈入城主府的大门,他才恍惚中想起来自己又不是原主,所有对世界观和角色的了解都来自于一本毫无逻辑可言的吃肉文学。
要是真碰上他那个便宜舅舅,和白给的表兄弟,他难不成要装作失忆来隐瞒这具壳子换了个魂灵的真相?
但他到底是想多了。
今日是各仙门在苍梧会晤的日子,又因突然出现在苍梧城的妖邪被擒,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赶往前厅,没人在意他这个离家多年的表少爷。
那些表兄弟见到灰衣男人,也只是颔首以礼,便走开了。
甚至就像是没看见将夜站在一侧似的。
灰衣男人不似其他人那般紧张,他悠闲地带着将夜去后院那属于「表少爷」当年的住所换衣服。
刚一进后院,就瞧见一群人压着他那满身污泥的表弟,往小院里塞。
灰衣男人眯眼笑笑道:“桐少爷又调皮了,这次惹城主不愉,估计要被关几天的。”
看来并不是被逐出城主府,也不算太惨。
将夜满脑子都是师尊,也懒得管这些舅舅家的琐事。
他被带到属于自己的院子里,就对灰衣男人道:“你先去忙吧,我……休息会儿。”
灰衣男人笑而不语,点点头转身就离开。
将夜哪里有心思慢慢换衣服啊,灰衣男刚走没多久,他就顺着来时的路悄摸着赶去前厅。
眼见装着「师尊」的笼子被抬进去,各仙门赶来会晤的修士中除了云缈山的人,也有曾经那几个不由分说被将夜一桌腿胖揍过的倒霉蛋。
将夜忙不迭从怀中摸出他嫌弃的粉色面纱,挡住脸。
还安抚地摸了摸怀中白鸟的小脑袋:“待会儿你别出声暴露我啊,哦,对了,你也不咕咕叫,安安静静挺好的,继续保持!”
白鸟:“……”
将夜昧在人群中。
这些仙门中不乏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全员女修的门派,他缩着脑袋,压下背脊,混入其中,倒也不太显眼。
肩膀被挤了一下的姑娘皱了皱眉:“这位妹妹看着面生。”
将夜捏着嗓子:“我是新来的,姐姐没见过我。”
一切尽收耳底的白鸟:“……”
“你喉咙不舒服?”那姑娘还要再问,就被一声堂前的哭嚎吸去目光。
这一下,所有人都盯着热闹的厅堂中央,谁也没功夫理会他。
中年男人哭得悲痛欲绝,背着一个浑身瘫软,不成人样的青年,蹒跚足步到了堂前就小心翼翼地放下背上的人。
目眦欲裂地狠狠瞪着铁笼,抬掌就要朝安安静静沉默不言的笼中人袭去,却被一道掌风挥开攻击。
中年男人狠狠瞪着阻拦他的人:“君城主这是何意?”
君城主情绪极稳定,缓缓开口:“事情尚未调查清楚前,要留活口。”
“这畜生,他杀了我嫡传弟子!”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万万不可因一时冲动灭了活口,失了线索。”君城主面色未变,嘴上说着理解,眼眸中却全是漠然。
君城主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
变形的脖颈和手腕上都是被藤蔓绞出的血瘀,浑身的骨骼都摔裂了,尸身还算完整,却像是一摊软肉,皱巴巴地团在地上,看起来很是悚人。
众人一看这施虐的手法,不用猜都能笃定是那操控藤蔓的妖邪做的。
一下子,同情的目光都落在目中泛泪的中年男人身上。
君城主沉声问:“他死之前都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中年男人还未从痛失爱徒的悲恸中缓过来,愤恨道:“我这徒儿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却心地善良,从不作恶,他能做什么?无非是来此途中因着信仰,去各城的神庙为死去的亡灵祈福罢了。”
「神庙」二字一出,安静了还没半晌的厅堂中瞬间开始了纷纷议论。
“几个月前,那妖邪还像山魈一样,偶尔下山骚扰沿山的村落,倒是没闹出什么人命,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时候,它还不成人形,没有壳子,现在不知怎么的,竟化作……这般的形态。”
众人目光朝粗糙的玄黑困笼踅摸去,里头那人的白衣都被玄笼的漆灰蹭脏了,但因着那张脸过于圣洁,竟丝毫不显狼狈。
一直木讷沉默的妖邪感受到肆意打量的目光。
他抬起簌簌长睫,露出桃眶中的漆黑眸子,朝人群中望去。
令众人愕然的是,这双眼丝毫没有刚刚袭击城民时的血腥狠戾,反倒温柔如春日泉,缱绻似四月风。
他们不知道,这双眼是在透过人群,凝望着一人。
将夜被看得莫名其妙。
本能似得心头涌起一股酸涩,揪心的难受,却说不出来原因。
要不是亲眼见到这妖邪屠戮平民,要不是将夜笃定师尊在神隐峰并未下山……
他恐怕会陷入这弥彰中,被妖邪蛊惑。
山间多魑魅,魍魉专惑人。
将夜瞥开眼,生怕自己陷入那双让人很难抗拒的桃眸中。
但他一个人笃定这妖邪不是师尊,也是没用的。
旁人可不这么觉得,去年才在云缈山举办的仙门弟子试炼中,就有不少人见过那位神隐峰仙尊的模样。
当真是同眼前这个邪佞一模一样!
虽然有细微差别,但那张脸简直无法炮制。
有人说:“已经检查过了,那张脸并非是易容,或者借助幻术做出来的,这妖邪是天生就长成这样。”
“啊?”闻者惊讶不已:“怎会如此相像?”
有人小声嘀咕:“会不会是仙尊有个什么同胞兄弟啊……”
“胡说!”
云缈山的人看不下去了,毕竟是自家仙尊被议论,终归对云缈名声不好。
“仙尊是人,这妖邪显然非人,怎么可能呢?”
“真是人吗?他一千年前修为都到大乘期了,一千年了都没飞升,爹生娘养的人怎么可能在人间一千年都不衰老消亡?”
这些话一唠起来,就让将夜听在耳中,脑门上火。
他存着理智,虽然也很想为师尊正名,但也只能咬牙恨恨。
低声咕哝:“师尊不衰老怎么了?你们就嫉妒我师尊貌美如花吧!我师尊只是美得比较久,美了一千年而已,你们这些人真是,妒忌他的修为,还妒忌他长得好看!这种离谱的猜测可把你们能耐的哦!”
他的声音掩在那些瓮声瓮气的七嘴八舌中,倒是除了他自己和怀中的鸟,也没人能听见他说了什么。
人多就会嘴杂,只要有人胡乱带,话题总能跑偏。
君城主攥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等全场安静了,他才稳重开口:“苍梧城近日接济难民无数,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
“妖邪的出现并非是随机的,从被袭击的十六座城池和二十九处村落来看,这些遇难的地点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民众对于神族的信仰高涨,被摧毁最为严重的都是各城的神庙,死伤普遍都集中在信徒身上。”
越是虔诚,死法越是惨烈。
由此可见,此刻躺在地上,尸体都僵硬了的倒霉弟子,一看就是神明的虔诚信徒。
死者的师长被讶地瞠目结舌,悲恸还未散,就伏在徒弟尸身上大哭。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信仰什么神明啊你,遭这无妄之灾的时候,你的神明救你了吗?妖邪当着神明的金身前杀了你,那悲天悯人的雕像都不垂眼看你一下。”
众人:“……”
这对师徒只是小门小派出身,死了唯一指望的徒弟,做师长的也觉着活的没意思,甚至开始破口大骂「神明虚伪」。
君城主皱着眉安排人将哭得几欲昏厥,神志不清的人搀扶下去休息。
在这古怪的氛围中,众人颇有些沉默,但似乎都在想同一件事。
将夜也从这些话中思考到了什么。
那妖邪专挑神族的虔诚信徒祸害,还挑衅似的摧毁神庙,但并没有神明来搭救这些虔诚的信徒,他们绝望地死在了神像面前。
妖邪的目的似乎是……让那些信徒不敢信神,也厌弃于神的见死不救!
有人忽然道:“妖邪的目的是摧毁信仰吗?从信神变成怨神!”
没人反驳,显然是默认了这一观点。
但在场众人都是修仙之人,哪个修仙之人不渴望一朝飞升,脱离红尘,从此羽化而登仙?
与其说他们是信仰神明,倒不如说是憧憬艳羡。
甚至是……讨好。
“什么样的目的呢?毁灭信仰,难道是……”说话的人脸色一变,不安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