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春和景明不如雨丝轻飏。
如果赶上好天气,人间红绿分明,那种强攻之美未免斩钉截铁,沦为末流。
俞喧喜欢雨,或者说他喜欢雨丝轻飏的感觉。
雨在耳畔喧嚷,无论多大的雨,似乎都有轻柔的原音。一蓬雨声是山水的淡远,是飞鸟身后的留白,是阳光的蓬松,是打湿路面的大朵树影,是灰色喑哑的清寂。
雨在远处,也在耳畔,极其辽远又极其切近。
一滴雨想要落下来,它不会有丝毫犹豫,奋不顾身毅然决然,一滴,一串,一线,一片……滴滴答答,淋淋漓漓……
天和地开始朦胧,山与水相互晕染。松柏的叶尖垂悬着雨球儿,铿锵壮美混杂玲珑婉约。海棠花翱翔之后,一派安然。
本是寻常落花雨,却他是她,她亦是他,他们混为一谈了。
万物打破陈规,轻易衍生出崭新的自我。边界感,疏离感,陌生感,统统在雨的呢喃中瓦解消弭……
俞喧把目光递到伞外,雨丝空悬,一绺风趁机切入,一种轻飏的况味。
路面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几个孩子此起彼落的脚步惊起一片水花和欢呼。
不管远或近,人与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把伞的距离。
一霎时的恍惚,俞喧觉得他与万物的距离迅速拉近:他们仅仅间隔一把伞,一座小巧玲珑的尖顶白塔,四围垂悬风铃,偶尔合掌轻扣,叮叮淙淙,若溪水学琴。
跟随那群孩子的身影,俞喧游目骋怀,神游八荒。
一些瞬间,人与人之间仿佛也暧昧不清了……
白茉白是踩着俞喧的目光走来的,或者说俞喧的目光顺着她的步履一路攀缘。
茉白的每一步都沉入他的眼波。俞喧应该幸福才是,试想张开一张网,鱼儿一直在网里的感觉,张网的人不该幸福吗?
可是俞喧不幸福。爱情从来不是捕捞。幸福的一方或许是那条欢蹦乱跳的鱼儿。这张网没有捕捞和伤害,没有企图和获取,它只是张开,悄无声息地张开,等她游过来,摇摇头,摆摆尾巴,划开一道长长的波痕。他沉迷于她所产生的细浪和涟漪,这种心湖荡漾的感觉太美妙了。
把她种在湖心,但不是困于他的江湖。来吧,走向我,我想你。去吧,离开我,都随你。我看一眼就好,留在心上就好,世上有她就好。如何都好。
行走在眼波是什么感觉?一步一朵莲花?踏碎一地新雪?不,这不是茉白的感觉,是俞喧的。茉白并不知道此刻,她踩中另一个人内心的绫罗绸缎,和他蓄积半生的温软。
她和雨都是春天呵,不动声色的春天,声势浩大的春天。
本是寻常落花雨,却他是她,她亦是他,他们混为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