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茫茫的大漠里,聚集着许多个或高挑或低矮、各种奇形怪状的魔。
祝枝寒和鸾梧披着黑袍混入其中,并不惹眼。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与屠绝渊高层有接触的机会,她们当然不会放过。
“你们来啦?”
转头看去,来者生着一只断角,赫然便是她们数日前遇到的那个热心助人的魔——伊清。
两人不答话,伊清自来熟地说下去:“可叫我好找!你们两个的装扮太平常啦。”
正说着,天空便是一暗。
魔域本就很黑,这下快伸手不见五指了。待细看过去,却是几匹马拉着一顶轿子飞来。轿子缠绕着浓重的魔气,在轿子的旁侧,侍立着数个模样精致的魔域美人。
这个排场,一看便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伊清精神一振:“你们可知,来者是谁?”
便是卖了个关子。
祝枝寒不假思索:“堂主?”
伊清先前便特意提起过一次,加上种种因素排除,不难得出结论。
没卖成关子,伊清有些讪讪。
不过他很快抖擞精神:“是,这便是我教驻天兰城的教主,尊贵的千眼之魔——天目大人!”
“天目……”祝枝寒抬眼注视着半空的轿子。
在魔族中,那种生而强大、有特殊能力的魔,会以自己的特性来起名。
所谓‘千眼’之魔,便是说它目力好的意思。
祝枝寒生出些微妙的预感——这天目魔,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吧?
会这么想是因为,伊清布线很久,显然是对她们有所图的样子,而天目魔是伊清最有感情色彩称赞的人之一。
而且这允许所有魔参与的行动,又来得这么突然。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毕竟天目魔是屠绝渊的堂主,魔族慕强,其下属魔们肯定会对此狂热的追随。
伊清的态度也算不上什么。
天目魔并未与她们这些普通教众接触,一直待在那颇为庞大宽敞、罩着迷雾的轿子中。
这让祝枝寒心中疑窦稍缓。
她向伊清打探:“堂主大人性情如何?可嗜杀,喜好如何?我们莫要冲撞了大人。”
这些时日,她的魔族语言打磨得差不多了,与人交流时说慢些,已无大碍。
伊清见她对堂主已有好奇心,很是满意,解答道:“堂主大人性情宽和,喜好世上一切美好之物。”
宽和……
祝枝寒心中腹诽。
她知道对于向来残暴的魔来说,所谓的宽和就是……不喜虐杀的意思。
也好,这样应该不会因此生出事端。
停了一会儿,有使者自那些女魔中走出,宣告这次行动的事宜。
“魔宫向天兰城送来补给,其外寻出去的法子,祝枝寒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跟在后面。
但走了好几圈,两人都回到了原地。
显然,这地方没那么简单。
天目魔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分外恼火:“这地方的主人定然是打定了心思,要把我们困在这儿。”
祝枝寒:“……”
面对美人,天目魔解释说:“像女泣这样的宝物,因强烈的情绪以及主人本身的魔力留存下来,必定会带有主人本身偏向和执念。”
天目魔思忖了一下:“嗯……想必是在做什么恶作剧吧。”
说着,他故作风趣地笑了一声,祝枝寒只能跟着浅笑。
天目魔与这美人相处半天,自以为是跟这美人熟悉了。
从伊清那边他知道这没事平时便寡言少语,因此得到这样的回应也不以为被冒犯。
看着美人被兜帽遮挡了半张脸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天目魔心尖越发痒痒,想要看到这美人真正的面容。
配得上那双美手的容貌,该是什么样子?
当真会是绝色吧。
于是他把那原来徐徐图之的计划,抛到了脑后:“你知道这女泣背后的故事吗?”
祝枝寒感觉事情的发展,往她不太希望的方向奔去。
她无奈地点点头,说:“听伊清讲过。”
天目魔惋惜道:“若那位昼族的小公主,不那么执着,及时放开手,或许便不会落到这般流尽血泪,郁郁而终的结局。”
话中意有所指。
祝枝寒心中升起些烦躁,很想对这位大魔说:先前你不还赞叹这宝石‘女泣’有悲戚之美,现在又不愿人家自绝啦?
变脸也没有这么快的。
但她知道这是这方空间所施加的影响,垂着眼不言语。
天目魔又执着地问:“你觉得呢?”
这大魔还是她明面上的首领,不好驳了面子,祝枝寒反问:“大人是觉得不好?”
天目魔说:“自然不好。”
他心中说出想法:“美人消陨虽美,但哪有活生生的美人好!”
他又劝道:“这世上不圆满之事甚多,哪能事事顺心?学会放下是最好的……”
又说了许多类似的道理,说完,他心中涌起阵阵得意。
以前人之史为喻,勾出今人的愁思,如今定是恰恰切中美人心中最软的那根弦。
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两人的想法,也能让美人生出共感,之后他们二人引为知己……
而祝枝寒本人呢?
她只觉得这魔好啰嗦。
但受到空间的影响,在天目魔‘啰嗦’的过程中,她的心绪还是不由被其中的某个词句颤动,脑海中闪过她与鸾梧之间。
十几年暗暗的追寻,自知没有结果、又无法控制的爱恋……这些与昼族小公主的经历所隐隐嵌合,甚至让她升起些近似错觉的念头。
她的终局,会不会变成那昼族小公主的模样?
当然她很快打住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
如果说来到这魔界之前,她还存了远远的躲开鸾梧,独自终了余生的念头。
但经过那魔界浮隙后,看到过往的那些种种……她以学会‘放下’。
却不是放下爱。
她抬起手,袖袍的遮掩下,葱白的指尖在腕上佛珠表面划过,带来些许安心——鸾梧堕为魔后,便把手上常戴的那串佛珠赠予了她。
脑海中念及鸾梧这个名字,经过这方空间的放大,诸多甜酸苦奔涌上来,在心头徘徊,她细细品味。
‘放下’,是不再执着得失,而不是放手、躲避。
她会因为鸾梧的开始而开心,鸾梧的伤神而忧虑,这便够了。
再无其他。
“轰——”
却在此时,四周满是盘亘墙壁的模样变了。
刺目的光芒扩展开来,祝枝寒不由捂住眼,她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说不出是忧虑还是喜悦。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这里成了一片绵延无际的海,在海洋的尽头,明日高悬。
而她与天目魔,就踩在海滩的礁石上。
极昼海。
祝枝寒的脑海中冒出这个名字。
这时,天目魔哀嚎一声。
祝枝寒不明所以,片刻后反应过来。
这地下的魔族久未见太阳,而且天目魔一看便是眼力很好的样子,突见阳光,这下怕是被刺激得不浅。
不过这天目魔倒是挺有包袱,很快稳住身形,默默背着太阳光,睁开眼,只是两眼还在泛红。
他说:“哦,这方空间的主人定是被我这心绪所打动,才变换了模样。”
祝枝寒:“……”
天目魔:“就说嘛,要放下。”
祝枝寒不理他,仔细感受了一下,那种心绪被牵动影响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们其实还处在那方空间里,只是显露出来的样子变了。
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声叹息,她心中微动,隐隐感觉这方空间在整个‘女泣’中,或许是个重要地点。
她尝试说:“既然您看着这边,您所求是什么?为何将我们拉进这里,不把我们放出?”
“若您心中有憾,需要我们帮忙,不妨明示。”
天目魔失笑,心中想:这些有灵性的器物大多脾气古怪,哪有说什么,对方便答什么的。
他开了个玩笑:“许是它闷久了,想把咱们关进这里看看热闹呢。”
“看热闹?”
天目魔含笑,有意地卖弄:“那是自然,我进过境可是多得很,有时候,没有热闹看,它们还会刻意的制造挑唆呢……”
一语成谶。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天震了起来,地也震了起来。
如果把这方空间比作一个蛋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外面把这方空间打破。
天边袭来一道灼热的刀光。
直觉忽动,天目魔及时侧过身,但是还是不够快,身子瞬间被削下了一半。
具有腐蚀性的血液自断口处冒出来,往下流淌,落在沙滩上滋滋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敌人?
他心中大骇。
高等魔的恢复能力极强,他那被斩断半截的身子,有肉瘤在断口那里鼓动,形似一颗颗眼睛,争先恐后往外冒出。
天目魔心知这是一个他绝对对付不了的敌人,想逃走躲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