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城是这个国土面积不足四十万平方公里的东南亚国家的第二大州级行政区,当地人与华裔混居,共同经营着这座繁荣而腐朽的老城。
平民经营城市,而金钱和权力则掌控城市。
暴雨过后,桉城迎来了梅雨季节里少见的大晴天,炽烈的阳光烘烤着地上的湿气上涌,还没进六月,天气已经闷热起来。
终于从警署出来的姜宥仪穿过城市中心那鳞次栉比的高楼,来到掩盖在繁华之下的、如同城市疮疤一样的老旧街区里,在低矮的建筑、狭窄的马路与杂乱的商户之间穿行,心里盘算着,出租屋那边出了事,她不能再住下去,得赶紧换个地方。
老街旧巷中的桉城与十六年前记忆里的样子没太大变化,街上还是随处可见穿着T恤短裤拖鞋,嘴里嚼着槟榔,游手好闲四处乱逛的社会蛀虫们,空气里依旧混杂着各种难言的气味儿,就连巷子两边那些小店外花花绿绿的招牌,都仿佛从没换过似的依旧戳在那里招摇过市,可这里的房价照比十六年前,却翻了不止一倍。
姜宥仪在一家中介前面驻足,看着上面那离谱的房价信息蹙眉,在反复犹豫自己是继续合租还是咬咬牙整租一套的时候,腹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突如其来,电鞭一般攀上脊椎直袭大脑,在转瞬之际打断了她所有的思考——
“呃……”
她猝不及防,疼到闷哼出声,捂着腹部在街边蹲下来,转头就出了满身的冷汗。
当年的手术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和恢复,一旦熬夜、疲惫或者情绪波动过大,身体里那个永远都无法被填补的疮口就会这样如同刀割一般地疼起来。
——刀割。
这个词对姜宥仪而言,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客观陈述,因为她曾经完整地体会过手术刀和止血钳在腹腔进出、拨弄内脏的感受。
哪怕已经十六年过去了,依旧刻骨铭心。
她蹲在地上熬过了最强烈的那阵子痛感,而后扶着酸胀的腰站起来,捂着肚子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路边招手打车。
虽然对身体的这种疼痛并不陌生,但还是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毕竟她怕死,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她去了圣心医院,得益于本地最大财团瑞森资产的投资,它是桉城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
马上快中午了,医院这会儿人不多,她流着冷汗步履不稳地去挂了号,转身从队伍里出来的时候却与对面刚取了药的人撞在了一起。
哗啦一声——
对方怀里的药洒了一地,原本就疼到头重脚轻的姜宥仪失去重心,朝后仰去。
电光石火间,姜宥仪只来得及担心以此刻的身体状况,她结结实实地摔一跤会不会把身体摔出更大的问题,而下一秒,她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继而被对方扶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抱歉的声音传来,姜宥仪惊魂未定地抬头,同一时间里,她认出了方才在警署里走路带风的林意,而林意也一眼就看见了她冷汗直流的苍白脸色。
“我撞到你那里了吗?你要不要紧?”
在医院里的林意与在警署里被她看到的林意不一样,被警察称为桉城最好私家侦探的前律师此刻眼神抱歉神态关切,她扶着姜宥仪以目光上下查看,姜宥仪看着她,还没说话,嘴角已经勾起了不好意思的笑。
“我没事,是我撞到你了,该我说抱歉的……”
她试图蹲下去帮林意把地上的药捡起来,林意拦住了她,三下五除二地把药捡起来塞进手提包里,而姜宥仪在这个过程里注意到,她开的全都是神经类的药物。
装好了东西的林意起身再抬头的时候,很自然地朝另一侧的走廊指了指,对姜宥仪示意:“肾内科在那边。”
姜宥仪愣了一下。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意怎么知道她要看什么病的,直到林意笑着指了指她捏在手里的挂号单。
一向抗拒被人知道自己身体问题的姜宥仪仿佛触电一般,倏然将单据攥紧,林意收回手,善意地对她眨眨眼,“快去吧,待会儿医生午休了。”
林意说完就飒然地转身上了扶梯,而此时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下行扶梯尽头的姜宥仪怎么也没想到,林意在离开医院之后,竟然驱车去了她那间出租屋的楼下。
一夜暴雨将所有触目惊心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曾经桉城最好的刑辩律师站在依旧拦着警戒带的坠楼现场边上,抬头望向六楼昂坤与陈佳萱同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