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攸宁回国的决定很仓促,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
落地前才通知家里,小王被匆匆派去机场接人,到停车区时,人已经等在那里。
梁家这位大画家先生,即便人早已经淡出这个圈子,却从未被真正遗忘。
至今仍是诸多亲朋好友、乃至上流圈子,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梁崇英白手起家,盛名在外,除了事业上的成功,人品同样受人尊敬。妻子因病逝世之后,他没有再婚,几十年来个人感情生活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他的独子梁攸宁,从小教导有方,知书识礼、温文尔雅,且颇有艺术天分,从小画得一手好画。
唯一可惜的是,对于他的家庭、以及需要他承担的责任而言,他的艺术天分有些过高了。
梁攸宁痴迷艺术,心思全然不在经商,听说也因此,与相恋多年的女友没能走到好结局。
后来他也曾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按部就班安安分分地结婚生子,进入公司襄助父亲、慢慢接手家业。
到底是梁崇英的儿子,父子合心,将公司打理得有模有样。
不过和平光景没能维持几年,最终他的婚姻还是惨淡收场,之后对丰厚家产也弃之不顾,毅然决然地去奔赴梦想。
起初他是整个圈子里的笑话,为了什么破梦想,抛弃妻女,连家业都不管了。
连带着他的父亲梁崇英,也时常被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待。
有奚落,有八卦,有看好戏。
后来又听说,他好像真闯出了一些名堂,成了有名的大画家,一幅画能拍出六位数价格。
但对那些有钱人来说,几十万也不过是他们随手一掷的消遣。
小王十来年前才来到梁家做司机,许多事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对这位梁先生,只不过匆匆见过几面。
印象里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待人很客气,约莫是艺术家的通病,不爱交际,气质打眼一瞧总显得有几分清瘦落拓。
小王一眼就看见立在接驳站的男人。
他停好车,下车快步帮梁攸宁拿行李,梁攸宁彬彬有礼地道谢。
上车之后,他沉默地坐在后面,小王几次从后视镜看他,总觉得他眉间似有阴云。
他想起董事长知道儿子回来,脸色也不见高兴,心里叹息。
这对父子的关系一直都很僵硬,直到前几年才少有好转。
跟着雇主久了,小王多少也能揣摩一些他们的心思。他直觉这次有事要发生,接着人回到梁家,果不其然。
梁攸宁匆匆进门,小王去拿个行李的功夫,里面两人已经争执起来。
他刚把行李拿到客厅,又被眉头紧蹙的董事长指派去接小姐。
出门时隐约听见一句:“这么说你让橙橙去徐家上班,是真的?”
梁攸宁打小就是个温润性子,这世上仿佛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急躁生气。
哪怕当年发现他的画被妻子一股脑丢进仓库蒙灰,都不曾发过脾气。
今天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却是向他亲爹兴师问罪。
梁爷爷坐在沙发中间,并不正眼瞧他,一副不想与他多说的态度:“你从哪知道的?”
“你别管我从哪知道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梁爷爷说:“是真的又怎么样?”
“爸!你怎么能怎么做?”梁攸宁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拧眉站在实木茶桌前,盯着沙发上的人。
“橙橙是怎么出事的,你忘记了?”
“她当初醒过来之后是什么样子,你忘记了?”
“我这几年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把她养回来,活泼了一些,人也开朗起来,你现在又把她送到徐家去,你就不怕她受刺激吗?爸,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句一句的质问,倒像他是一个恶人了。
梁爷爷神色阴沉一片,冷声道:“她是怎么出事的,我比你清楚,你的责任比任何人都大!她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少来过问。”
梁攸宁撑住额头,眉心深深拧成一个疙瘩“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过问?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
他转过身,“橙橙呢,我现在就带她走。”
“你休想!”梁爷爷火冒三丈,重重拍桌子,“你自己爱去哪去哪,我懒得管你,橙橙你不能带走。”
梁攸宁赶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忧思不断,担心过度,一路上都没得到片刻休息。
这时脸上已是满满疲惫,其中掺杂颇多无奈。
“爸,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固执?橙橙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的身上,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橙橙比你懂事,比你知道承担责任。你以为谁都像你,猪油蒙心,不忠不孝!”
儿子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离开,到底在梁爷爷心里留下过不可磨灭的痕迹,至今不能释怀。
平常谦恭下士,对任何人都礼节周到,唯独一看到这个儿子,总是疾言厉色。
梁攸宁无可奈何:“爸,你不讲道理。”
梁爷爷瞪着眼睛:“我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
梁橙赶到家时,气氛正胶着。
低气压笼罩在整个客厅,佣人都躲得远远,不敢过来打扰。
两个人僵持半晌,根本不能达成共识。
梁爷爷坐着,闷闷不快。
梁攸宁站在一旁,眉宇间也尽是凝重之色。
一看就知道是吵架了。
梁橙在门口换掉鞋子,放下包走过去:“爸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见到她,梁攸宁的神色才好转些许,走过来温和地说:“我来接你回去。”
梁橙讶异:“回哪啊?”
虽然在国外生活了好几年,对梁橙来说能称作“家”的,能用“回”字的,还是国内。
所以毕业时梁攸宁问她,她没有纠结就选择回来。
“你想去哪都行。你以前不是说想环球旅行吗,爸爸带你去。还有好多你没去过的地方呢,我们一起去看看。”
梁橙慢慢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问他:“你是不是跟爷爷吵架了?”
梁攸宁说:“那都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
梁橙瞅瞅沙发上满脸不豫的爷爷,又看看眉头一直不曾展开的梁攸宁。
片刻后,问他:“爸爸,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盛来上班?”
她直击重点,梁攸宁反倒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梁橙一点不意外,她路上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你和徐家的关系,不想再跟他们有牵扯,但是太科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已经濒临破产了,我去盛来只是想帮爷爷。”
“太科濒临破产?”梁攸宁惊讶一瞬,回头看向梁爷爷。
梁爷爷不搭理他。
“徐家都把我们欺负成这样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梁橙说,“而且我现在进展挺顺利的,徐晏驰对我还算信任,很多项目都让我跟着。”
梁攸宁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目光颇为复杂。
梁橙又劝他:“你安心画画,家里的事有我和爷爷呢,你不用担心。爷爷前阵子才做过手术,身体刚恢复,你别气他。”
“你去徐家上班,我哪里能安心。”梁攸宁忍不住劝阻,“你想帮你爷爷,也有很多方式,用不着去盛来上班。”
“我跟爷爷心里有数。”梁橙反而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爸爸,你就不要给我们添乱了。”
梁攸宁:“……”
一直拉长脸坐在一旁的梁爷爷,说到底心里也有忧虑,听到梁橙坚定的态度才放下心来,身体微微松懈。
斜瞥那个不孝的儿子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