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赫特此时所说的,是现在的德国人不愿意去直面,甚至不愿意被人所提起的事。
毕竟,他们曾经是那样的强大,拥有比这片土地上的太多太多国家都辉煌得多的历史和过去。并且,即使是在上一场大战发生之前,新生的德意志也拥有整片欧洲大陆上最为强大的陆军。
他们作战勇敢,他们意志坚定,他们服从指挥。在那场大战中,德意志的部队通常都能够战胜人数是他们的两倍甚至是三倍的俄国部队。
许多人如今已经不记得那场大战最初是怎么发生的了。又或者说,大部分的人根本从未弄清楚过那场大战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但他们现在却能够看到,美丽的莱茵兰已经不属于他们。作为他们的经济命脉,鲁尔区甚至能够被法国人和比利时随意的占领,可所谓的由人民所选出的政府却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只会要求他们进行消极抵抗,并且最终连消极抵抗都无法坚持到底。
每一次,当他们觉得自己要能够喘过一口气了的时候,英国和法国会来催要战争赔款。每一次,他们的政府想要改善睦邻之间的关系,他们又要送上巨额的马克。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德国人的心中存着怨恨。
他们所怨恨的,不仅有那场战争中的战胜国,更有在他们看来软弱无能的,新生的共和国。这甚至让史称魏玛政府的共和国政府不得不请出在人民心中有着很高声望的陆军元帅兴登堡来参选总统。
并且,年事已高的兴登堡元帅还的确已压倒性的优势竞选上了总统。
可是无论如何,作为曾为这个国家多次力挽狂澜的人,古斯塔夫·施特雷泽曼应当获得更多的尊重。
“他应当获得更多尊重的。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艾伯赫特这样说道。
而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施特雷泽曼的灵柩已经被人抬进了柏林的国会大厦。这片被许多人围聚着,几乎已经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的地方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可站在人群中,被艾伯赫特的臂膀保护着的林雪涅却觉得她听到了哭声。
在这一刻,她甚至会想,如果这位杰出的战略家没有在那么早的时候突然病逝,他是否能阻止阿道夫希特勒成为德意志的最高领袖。他是否能在下一个任期重新出任共和国的总理,并带领这个国家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是,没有如果。
历史之所以会成为历史,是因为在那条路上曾经出现过很多能够改变它的节点,可人们却终究还是没能改变它。
在回去的那一路上,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当然,这种沉默的气氛不会仅仅是在他们之中蔓延。事实上,几乎每一个去参加了这场盛大葬礼的人在回去的路上都很沉默。
但有一些地方却并不是这样。
当林雪涅和艾伯赫特他们路过了一家剧院的时候,他们会发现那里有两个作着明显犹太打扮的男人正带着满面的笑容和昂扬的斗志站在门口,招呼着正前来参加一次集会的同胞们。
他们中的一些长者留着山羊胡子,而男性们则有很多都戴着那种紧贴头皮的,却只能盖住属于脑袋的很小一部分的小帽子。至于女人们,女人们则让人没能一眼从她们的打扮认清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但当她们出现在那里,并得到站在剧院门口的那两个人的热情欢迎时,你能够知道,她们也是犹太人。
“犹太人,在这种时候也不忘记进行他们的复国主义宣传和集会。”
当他们经过这些人的时候,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路德维希发出了这样的冷哼声。当他说到犹太人的时候,他的语气中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它并不足够强烈,却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反应。
事实上,路德维希从没有在提到犹太人的时候掩饰他对这个特殊群体的反感。只是能让他表现出这种态度的机会并不多。
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它却会让林雪涅想到很多。它也让林雪涅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为什么……你们会这么讨厌他们?”
可是从没有和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的林雪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才提出这个问题,才只有十九岁也和她才认识的曼弗雷德都笑了,并问她:“您一定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吧,雪涅小姐?”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感到怪异的反问,但林雪涅却只能看向那个其实只比现在的她小了一岁的飞行小能手曼弗雷德。而后者则对她说道:“已经好多年了,他们一直都在为犹太复国主义奔走。可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一块土地是没有人居住的。而他们的手里也没有武器和军队。显然他们并不渴望通过自己的鲜血和意志来建立那一切。”
而后,路德维希很快接上去说道:“但他们却喜欢在自己待的地方建立那么多的犹太人聚集区。他们想做什么?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人全都出去打仗了,把这样的人留在我们的后方,你能够放心吗?雪涅,如果我问你是哪国人,你会怎么回答?”
在小亲王向林雪涅问到“你能够放心吗?”的时候,林雪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随后,她又在路德维希向她问出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很是疑惑地说:“我是中国人啊。”
“是的,你会说出你祖国的名字。可是他们,他们只会说出他们的民族和信仰。他们在这里扎根生存了那么多年了,他们的国家也已经被他们抛弃了快要两千年了,可他们依旧觉得自己是犹太人,他们不是德国人、法国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国家的人。如果你的国家接纳了这样的人,你会怎么想?”
“我会……我会……”这样的问题太难回答了。林雪涅根本没法一下子回答他。可是对于这个问题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曼弗雷德已经继续了这个话题。
又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的金发男孩说道:“而且他们还不讲道义。自己不走进别人的群体,也不允许别人进入他们的群体。”
当两个男孩说到这里的时候,克劳斯也来了兴趣,他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说道:“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所生活的这些国家和那里的人,却又不愿意离开,要留在这里赚取财富。他们是‘国际主义者’,对于他们来说待在哪个国家都一样,反正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交付忠诚和拥有责任的。通常来说,他们也拒绝和非本族裔的人通婚,好像别的人配不上他们高贵的信仰和血脉。可如果这个人在某个国家很有地位,情况会完全不同了。聪明的女孩,如果结合一下他们的犹太复国主义,你认为他们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