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某条不起眼的阴暗小巷之中——
“呼啊……!呼啊……!呼啊……!呼啊……!”
一名白白胖胖、满脑肠肥的中年人,一边捂着自己那正不断向外淌血的左肩,一边不顾一切、拼了命地沿着脚下的阴暗巷道向前疾驰。
“唔……唔啊……!”
他张开嘴巴,很想仰天大喊“救命啊”……然不论他怎么张大嘴巴,怎么用力振动声带,都只能发出“唔”、“唔啊”的无意义的呻吟。
倘若现在有位第三者在场的话,便能愕然地发现:中年人地嘴唇呈现诡异的暗紫色。
颜色之深……仿佛只要往他的嘴唇上戳入一针,便会有大量的紫色颜料喷溅出来。
除了嘴唇之外,他的眼眶也呈现出一种极诡异的颜色——他的两只眼眶黑得离谱,就跟被用炭笔涂抹过一般。
与其眼眶形成极鲜明对比的,是他白得似雪的肌肤。
不论是何许人,都能轻易看出:此人中毒了,而且中的毒素很厉害。
——该死!该死的!
感觉自己的嘴唇、声带麻得厉害的中年人,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无法高声求救。
他目前所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地在心里破口大骂,然后……逃。
不停地逃。
逃得离那帮不明身份的可怕家伙们越远越好!
——那些混账究竟是什么人啊!
中年人名唤“白原银次”,是专门负责管理全国寺社及寺社领内的居民们的寺社奉行麾下的一员小检使。
所谓的“小检使”,可以理解成奉行所“三回”的与力,专门负责出役调查一般寺社内的事件。
职位不怎么高,但手中的权力却是挺大。
毕竟他们相当于寺社领内的“警察队长”,只需一念之间,就能极大影响……乃至决定无数寺社领内的无辜平民的未来人生。
今夜,白原银次依往常那般独自一人到常去的居酒屋那儿饮酒。
待喝到尽兴,迈着醉醺醺、摇摇晃晃的步伐离开酒桌时,他如往常一样地拐进了归家的捷径——一条仅够2人并肩穿过、平日里极少有人在此来往的小巷。
这条小巷虽因每日的人流量都少得可怜而略显阴森、恐怖,但走得多了会发现也就那样,并没有那么地可怕吓人。
贪图回家方便的白原银次,一直都是此条小巷的常客。
一如往常地喝了个畅快、一如往常地走这条熟得不能再熟的捷径回家……一切都是那么地一如往常。
结果,冷不丁的……一抹“不寻常”出现了。
在白原银次走到巷子的中间地带时,陡然间,窜出了4名戴着将整张脸遮住的面具、不知身份的神秘人。
这4人里的为首者,是2名分别戴着黑猫面具与恶鬼面具的大高个。
虽看不清这俩人的面容,但却能瞧见他们有着一头黑白掺半的头发,以及布满不少褶皱的粗糙皮肤……是2名年纪至少也应有4、50岁的中年人。
至于站在这俩中年人身后的另外二人,他们的年纪便看着很轻了。
这俩年轻人的年纪大约为20岁……分别戴着猕猴面具和棕熊面具。
黑猫、恶鬼、猕猴、棕熊——这个由2名中年人、2名年轻人结成的四人组,方一出现便排成一堵人墙拦住了白原银次的去路。
白原银次还未来得及询问“你们是谁”,那位戴着猕猴面具的年轻人便勐地拔出刀来,一个飞扑闪身到白原银次的跟前,举刀便斩!
目标——白原银次的脑门!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白原银次的童孔勐地一缩。
“猕猴面具”的步法、身位、斩击时机与角度,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若是让不懂武术或是技艺不精的人来接他这一刀,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白原银次在剑术上有着还算过得去的造诣,尽管心神因醉酒而变得迟钝,但他肌肉所储藏的“武术记忆”,却不容易受酒精的影响。
他就势一个驴打滚,向后一闪。
虽成功保住了脑袋……但他的左肩却还是不慎被“猕猴面具”的刀尖给擦到了。
从伤口处淌出的鲜血,霎时浸红了白原银次的大半个身子。
剧烈的疼痛,令白原银次瞬间酒醒。
这帮人是谁?!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
浓郁的惊骇包裹住白原银次。
恐惧之情虽很强烈,但最先占据白原银次的整个脑海、心灵的情感,是求生欲。
对方有4人,自己这边则是孤身一人,左肩还受了伤……白原银次当机立断:逃!
在转身逃跑的头个瞬间,他欲大声呼喊,吵醒住在这附近的居民们。
只要能将动静闹大一些、吸引尽可能多的路人过来,这帮神秘人说不定就会因害怕身份暴露而主动退却。
然而,白原银次刚一张开口,便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失去了喊话的能力。
强烈的麻痹感攀附上他的嘴唇与喉咙……除了只有他本人才能听清的呻吟之外,再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猕猴面具”的刀……有毒!
不仅不打任何招呼地就直接冲上来施以致命一击,还在刀上抹了毒……这帮人是铁了心地要弄死他啊!
啪哒哒哒哒哒……
令白原银次只感到寒毛倒竖的脚步声,自其身后快速逼近而来。
连头都不敢回的白原银次,只觉得此刻是他这一生以来,跑得最快、最卖力的一次。
终于——前方出现了澹澹的“曙光”……是巷子之外!
一口气冲出巷子、来到巷外的宽敞大道上的白原银次,毫不犹豫地奔向离他最近的一间民户。
他想拍醒这间民户的大门,跟这屋里的人求救……谁都好,谁都可以!哪怕现在只有一个乞丐出现在他眼前,都能带给他极大的安心感!
从巷口到距离最近的民户……约有6、7步的距离。
不过是迟尺之间的间距,却有如天堑。
“你跑得还挺快的呢……”
一道幽幽的低沉嗓音,于白原银次的耳畔间炸响。
紧接着,白原银次感到自己的后脖颈处的衣服被一只大铁钳给抓住。
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始挣扎,便感觉仿佛有头牛撞上了他的肚子,剧烈的痛感令白原银次别说是挣扎了,意识都险些中断了。
他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斜眼向后看——抓住他的后衣领,并对着他的肚子狠狠地来了一脚的人,是那名戴着棕熊面具的年轻人。
“海老名先生,一之濑先生。”“棕熊面具”转过脸,对后续赶来的那3人问道,“要就在这个地方杀了这狗贼吗?”
“不。不要在这个地方。”“黑猫面具”说,“这个地方还是太显眼了一些……把他带到无人的地方吧。”
“是。”
用力点头应和的“棕熊面具”,像拖死狗一样地拖着白原银次。
才刚从巷子内逃出来的白原银次,再次被巷内的阴影吞没……
4名面具男一直将白原银次拖到某处无人的河岸上,再将其一把掷于地上。
“你……你们……是谁……?”
感觉唇舌的麻痹感略微减轻了一些的白原银次,终于能说清一句成型的话语。
“你们……是攘夷……志士吗……?”
会无端端杀人的群体……白原银次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帮行为手段极端至极的“攘夷派”!
“我……我从……从未和夷人……有过任何……往来啊……家里也……从不用……任何夷人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白原银次……寺社奉行……麾下……小检使……”
白原银次苦苦求饶,因为太过害怕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但他所换来的,只有“棕熊面具”一道不屑的冷笑。
“切……‘攘夷志士’……别把我们和那帮不入流的疯子混为一谈。白原银次,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
话说完,“棕熊面具”从后腰处摸出一支锁镰。
“我等是‘大坂的亡灵’、遵奉大盐先生意志的人。”
白原银次的双目,在“棕熊面具”的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睁得浑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大……盐……?”
扑哧!
不再多讲半句话……“棕熊面具”将锁镰高高举起,然后重重挥下……
……
……
江户,某处——
明明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但青登却有一种自己仿佛正飘在半空中的错觉。
在听到左那子以闪烁着梦幻眸光的表情,对青登连说了那数句“谢谢”之后,青登有着种今夜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心神都耗尽了的感觉。
今夜的焰火表演,圆满结束。
从表演会场离开,再到彼此分别,青登和左那子再无任何特殊的互动。
平静地走在回家路上……平静地道别。
“左那子小姐,早点回家吧。”青登对将租来的浴衣还给吴服店、重新换上那袭剑道服的左那子说。
“嗯……”左那子轻轻点头。
青登:“……”
左那子:“……”
再之后,二人便都不怎么出声了。
说了声“之后再见吧”之后,二人便分开,踏上各自的归家路。
虽说今夜最终的告别,略有点平澹……但青登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因为这份“平澹”中,潜藏着一抹异样的“安心感”。
这抹安心感令青登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不断微微上翘。
青登想:左那子想必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毕竟她也像青登一样,从焰火表演还未结束时起,脸上就一直浮现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呼……
东南方吹来一股充满夏季意味的黏湿的风。
明明刚刚的夜空还很晴朗的,但这会子天色忽而阴沉了下来。
几片犹如薄纱的乌云,遮蔽住了霄晖。
虽说视野随着夜空的突然转暗而变差了不少,但对于拥有着“猫眼”天赋的青登来说,天色是明是暗都没差,并不影响他视物。
一通不疾不徐的赶路之下,青登穿过一片在白天时格外有人气的闹市,来到一座若想回试卫馆便必经的偏冷清的街区。
青登神色如常继续朝前走。
不过,却在这时——
噗嗤……
一道细小的异响,冷不丁地传入青登的耳中。
声音很轻……若无“风的感知者”,那青登绝对会听漏。
青登蹙着眉头,循声转过脸,深深地凝望右前方的街口、凝望这串异响所传出的方向。
这种声音……青登不会听错的。
这是他很熟悉的声音。
这是人的血肉、骨头被利刃给切开的声音……
在被夜幕笼罩的江户街头听到这种声音……倒也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觉得意外的事情。
联想到目前仍有部分讨夷组的残党仍苟延残喘……青登未作太多的犹豫便将身子一转并加快脚步,朝着声音所传来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