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姣从前不爱吃斋菜。
身边人惯着她,见她真的不肯动筷,虽然嘴上劝着让她吃一些吃一些,但真的看她不肯吃也都依着她,顾姣便能不吃就不吃,养成如今的挑嘴模样。但今日或许是因为四叔的威严,又或许是知道四叔不会像弄琴她们那样惯着她,她虽然心里不大愿意,但还是乖乖拣了几筷子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入口时难以下咽,但真的吃进嘴里竟然觉得……还好。
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难吃的模样。
甚至还有些清甜?
顾姣愣了愣,似乎觉得这味道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又嚼了几下,发现自己并没有感觉错,还真的蛮清甜的,觉得味道不难吃,顾姣动起筷子就不似之前那般磨蹭了,甚至还又动了几筷别的菜。
她情绪都在脸上。
刚才不想吃斋菜时满面愁容,如今觉得味道不错便又眉眼弯弯起来。
曹书在一旁看得好笑,拿手肘推了推弄琴的胳膊,也不管弄琴是什么反应,抱着手肘侧过头压着嗓音和她乐呵道:“我看你家小祖宗的挑嘴都是被你们惯出来的,这不是吃得挺高兴的吗?”
弄琴一向重规矩,自打姜嬷嬷没了之后,月溪轩就由她一个人管着。
甭管那些人最初是个什么心思,如今被她管着都得服服帖帖,就连外院那些下人平日看到她都得规规矩矩喊声“弄琴姐”,第一次遇见这样粗鲁还不懂规矩的人,弄琴这样冷静理智的人都快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心情想沉脸了,也不懂四爷这样重规矩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要放到月溪轩,这样脾性的人早被她打出去了。
勉强按捺住,她绷着脸往旁边移开一些,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姐身上,她心里也不禁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真是她们平日太惯着小姐了?回想从前,好像真的每回小姐可怜巴巴看她们一眼,她便什么章程都不顾了,不吃就不吃,不就是挑嘴些吗?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弄琴觉得自己这样也正常,她们小姐天生一张令人心生怜爱的小脸,眨巴着眼睛看你的时候,只怕再硬的心肠都只能心软。
四爷……
她忍不住朝赵长璟那边看了一眼。
还是得有四爷这样的人在,该惯的时候惯,该说的时候说,要是……她心里冷不丁蹦出一个念头,回过神后,自己先变了脸。
曹书也没因为弄琴的动作而生气,倒是余光瞥见她忽然骤变的脸色,咦了一声,又多问了一句,“哟,想什么呢?”
弄琴正为自己心生的念头而震惊,猛地又听到曹书的声音,这下没好气怼了人,“关你什么事?”
“嘿,怎么还生气了?”曹书挑眉。
弄琴看他这副样子就想皱眉,正想离人再远些,就听那边顾姣喊道:“弄琴姐姐。”
她忙“哎”了一声,“怎么了?”
她走过去问人。
顾姣全然不知她和曹书的那些事,看她过来,就仰着头笑眯眯和她说,“你跟曹护卫也快去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弄琴实在不想跟曹书一起吃饭,就那么一个人一张嘴,估计能吵到她吃不下饭,但看着顾姣甜甜的笑脸,她又没法拒绝,只能轻轻应一声,又替人盛了一碗青菜豆腐汤,柔着嗓音与她说道:“好,奴婢这就去,您好好吃饭。”
顾姣笑着点了点头,她转过头继续吃饭,余光瞥见对面的四叔,四叔还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吃什么都没有波动……看着吃着她最讨厌的水芹菜的四叔,顾姣不由在心里感叹道,四叔真厉害啊,虽然和她一样嗜甜,但一点都不挑嘴。
又不得不庆幸。
幸好四叔没逼着她吃水芹菜和胡萝卜,这两样,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碰,太难吃了。
不过四叔为什么没让她吃这两道菜呢?明明其他菜,四叔都让她吃了。
是知道她不喜欢吗?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她跟四叔才吃过一次饭,加上今天也统共只有两次,四叔怎么可能知道她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呢?顾姣在有些事情上,心思一直都不算重,想不通就不去想了,继续高高兴兴吃起饭,一点都没有平日对斋菜难以下咽的样子。
“多吃点菜。”
赵长璟嘱咐她。
顾姣这次没有犹豫,笑盈盈应了好。
……
等吃完饭。
弄琴替他们重新上了茶水。
赵长璟喝了一口,问顾姣,“什么时候回去?”
如果不是这场雨,顾姣早就要回去了,不过现在——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赵长璟小声问,“我能和四叔一起去祭拜下燕大人吗?”看着四叔望过来的目光,她又和人解释了一句,“有一年我来广济寺,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燕大人给了我一把伞。”
她曾经受过那位老者的善意,所以一度不敢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如果这桩案子不是四叔在查,她是绝对不会相信那样慈善和蔼的老者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同样。
如果不是知道四叔和燕大人要好,她这会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提议。
人心终究是偏的,做不到完全的不偏不倚,她信四叔多过信那位燕大人,或许这样的信任太小孩子气,不够冷静理智,但人生要那么多理智做什么呢?
她的这一番想法明明没有诉诸于口,可赵长璟却仿佛能全部感受到一般。
他看着顾姣,看着她眼中的纯粹,脑中浮现许多词,小孩子气、不理智、盲目……却又足够吸引人。
能被人这样全身心信任,还挺好的。
或许是因为他身边太多太多理智的人,这样的一份天真便更显可贵。
“嗯。”
赵长璟看着她点了点头,“走吧。”他放下手中茶盏,拿起先前抄写的往生经,抬脚往外走。
顾姣连忙跟了过去。
雨后天晴,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子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不难闻,是夏日雨后独有的味道,这次没走长廊,顾姣跟着四叔走的是外面的小道。
小道上铺着鹅卵石,倒也不用担心会被地上的泥水溅到。
顾姣站在赵长璟的身边,她的脚步迈得不算大,但身边人一直保持着与她同行的步伐。
两人这番情景落入弄琴的眼中,使弄琴惊讶之余又不禁再度心生感慨,倘若世子能像四爷这般,小姐又何至于受那么多委屈?
走进一间佛堂。
屋中供着两排长明灯,桌上却只有一块无字牌位。
对于这样一块牌位,顾姣并没有多问,这世上既有依旧崇敬燕大人的人,自然也有对他怀恨在心的,若是让旁人知晓他的牌位被放在这,还不知道会酿造什么后果,这样一想,顾姣小脸也微微有些发白,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四叔。”
“嗯?”
赵长璟正在取香,闻言低眸看她,“怎么了?”
“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今天的事,您放心,我和弄琴姐姐谁也不会告诉的。”顾姣说得很认真,她既担心燕大人被人扰了安宁,也担心四叔被他人摘指。
四叔现在已经腹背受敌了,她可不想让那些原本挺四叔的人也开始转过头来议论四叔。
“嗯。”赵长璟看着她笑了笑,“我知道。”
我知道,而不是我信你。
虽然只有两字之差,但顾姣听他这样说,忽然就很开心,她高兴地笑了起来,为四叔这一份信任,但一想到现在是在佛堂,是在燕大人的灵位前,她忙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等接过四叔递过来的香,她走到灵位前认认真真鞠了几个躬。等鞠完躬,她拿着手里的香想插进香炉里,却听身后传来赵长璟的声音,“给我吧。”
赵长璟向她伸了手。
顾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把手中的香给了他,等看到香炉里剩余的香,倒是明白过来,四叔这是怕她被烫到,心里暖暖的,除了家人和九霄哥哥还有秦姨,还从未有人这样护过她,跟着四叔走出佛堂的时候,她忽然小声和人说,“四叔以后一定会娶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赵长璟有些意外也有些失笑,他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年纪大了,有时候都有些跟不上这丫头跳脱的想法了。
出了佛堂,顾姣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仰着头弯着眼睛说道:“因为四叔很好,所以小婶婶也肯定得是很好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恍如稚言一般的话让赵长璟低笑一声,对娶妻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的他看着笑容明媚的顾姣还是说了一句,“那就承你吉言了。”
顾姣听他这样说更开心了。
“笑什么呢?”曹书和弄琴侯在外头,看到两人出来,曹书挑眉笑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这是四叔的私事,顾姣不想多说。看了眼天色,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她正想和四叔告辞便听他说,“你母亲的佛堂在哪?”
“啊?”
顾姣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听人说“我去给她上柱香”,她才醒过神,看着人笑吟吟应了好。
从母亲佛堂出来,已是两刻钟后,因为四叔也准备下山了,顾姣便与他一道朝寺外走去,崖时就在马车旁候着,看到她出来起身与她问好,“小姐。”
顾姣跟他点了点头。
“四叔,那我先上马车了。”她跟赵长璟说。
“嗯。”赵长璟的目光在崖时身上滑过,最后又落到了顾姣的身上,看着她说,“我就在你前面,有事就派人来与我说。”
顾姣觉得四叔真的多虑了,都要下山回家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事呢?可她没想到下山路上还真的出了事,只是出事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
灵山这边因为有广济寺的缘故,来往的道路被修缮得很好,和城中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但顾姣还是觉得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坐得头晕,她又是最怕头晕的,于是一坐上马车,她就立刻抱着自己的小丑娃娃靠在弄琴的腿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弄琴和崖时在说话。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来了一大批村民,把四爷的马车给堵着了。”
顾姣其实睡得并不算熟,只是眼皮有些沉,不大愿意睁开,但听到事关四叔,她还是立刻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想到会把她吵醒,弄琴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忙问,“吵醒您了?”
顾姣摇摇头,嗓音却带有初醒后的沙哑,“原本就没怎么睡着。”她没多谈,而是掀起车帘问崖时,“什么村民,为什么要堵四叔?”说话的时候,她还想越过崖时往前边看,但先前因为下山的缘故,怕两辆马车靠得太近不好,这会她离四叔的马车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离得远,她有些看不清切,但隐约也能瞧见一些人影在动,似乎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银色光芒。
“他们手上是不是还拿了什么东西?”顾姣白了小脸,忙吩咐福伯,“福伯,你快把马车赶过去。”
“这……”
福伯是看着顾姣长大的,也怕穷山恶水出刁民,连累到顾姣,自是不大肯。
弄琴也不肯,拧着眉劝道:“小姐,那边人多,您不能过去。”不等顾姣再次焦急出声,她便又扶着人的胳膊安抚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如先让崖时过去看看,若出什么事,以崖时的武功在那也能有个照应。”
顾姣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自己过去没用,保不准还会拖后腿,她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看着崖时说,“那你快去。”
“是。”
崖时应声往前走去。
目送他离开的身影,顾姣仍不放心,趴在窗口看着那边的动静,即便瞧不清楚也不肯坐回到马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