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进去吧。”
弄琴眼见马车离去,便不再多看,只跟身边的顾姣说道。
顾姣点了点头,她跟着弄琴往回走,可她的神色看着却还有些茫然,弄琴以为她是因为赵九霄的事,心里越发恼恨起他,却不知顾姣这会满脑子想的都是四叔刚刚说的话,以及……四叔居然给她擦眼泪了?
她神色怔怔,一步步跟着弄琴往里走。
府里尚且不知道外头发生的那些事,看到顾姣回来也只是和从前似的笑着和人打了个招呼。
眼见顾姣没出声也只是觉得奇怪,并未多想。
弄琴倒是想问问顾姣这件事打算怎么办,但看着她一脸怔忡的模样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把人先送回房间,然后去找萧宛,与她说了今晚的事。
……
而另一边。
曹书已经把赵九霄先一步送回到了国公府。
到家才发觉今日是真的出大事了,门前站着的小厮一个个急得额头冒汗,他到的时候正听到他们说道“怎么办,宝福楼没人,书院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在说世子,他索性把马车停在门口出了声,“我把世子带回来了,过来搭把手。”
原先急得不行的一群人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扭头看了过来。
“曹护卫!”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群人一窝蜂地赶了过来,有人上前掀起车帘,眼见他们找了一晚上的世子就在里面昏睡着,纷纷松了口气。
“总算找回来了。”
其中一个叫福禄的小厮一面喊人把赵九霄小心扶了下来,一面和曹书说,“您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四爷呢?”
“四爷还有事。”曹书没说赵长璟的去处,目送赵九霄被人扶了进去便问福禄,“府里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世子怎么会跑出去喝酒?”
“说来话长。”
福禄叹了口气,而后长话短说,“城中最近因为鞑靼的事在征兵,表少爷那边大概是提前做好了安排,不给世子通过,世子就想着自己跑去其他州府征兵,路引和路线图都已经做好了……这事正好在今晚被大夫人发现了。”
曹书听得长眉一剔,差点一句“好家伙”脱口而出,勉强按捺住,压声道:“这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可不是?”福禄叹道,“母子俩当场就吵了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牵扯到了顾小姐,夫人大发雷霆,然后世子就直接跑出去了……夫人被气晕过去,这会老夫人、国公爷都还在夫人那,还不知道看到世子这幅醉醺醺的模样会怎么做。”
曹书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福禄还得去做事,和曹书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曹书在原地思忖了下是回府还是去找四爷,两厢权衡,还是打算先回府看看,未想一进去就看到了二小姐的身影,还没走近就听她怒气冲冲说道:“都怪顾姣,我就说她是个祸害精,哥哥因为她被大伯母责罚多少次了!”
“祖母和大伯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她嫁进来!”
身边丫鬟小心劝着,“您可别说了,要让老夫人听到,又该责罚您了。”
“责罚责罚,到底谁才是她的孙女!我看他们都被顾姣那个害人精下了蛊!”
声音一点点远去,曹书站在暗处一点点皱了眉,以前不知道,如今一看,顾小姐要是嫁进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好,丈夫不爱自己埋怨自己,小姑子也讨厌自己,就算有老夫人和大夫人疼着,只怕在这后宅内院也过得不容易。
想到那个笑容甜美的少女,曹书第一次由衷地不想让她嫁给世子。
可不嫁给世子,她又能嫁给谁呢?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她和诚国公府定了十年的亲,若分开,只怕城中必定风言风语不断,顾家和崔家的实力倒是能让她余生无忧,但放眼整个京城,要再找出一个未婚还品性身世都不错的也不容易,如果……
“在想什么?”
曹书站在暗中,听到这个声音,差点吓得跳起来,一回头看到赵长璟的身影,他拍着胸口说,“您这走路怎么也没个声音啊,吓死我了。”
赵长璟瞥他,“你在想什么亏心事?”
“我能想什么?”不过这句显然说得并没有多少底气,曹书说完甚至都不敢往赵长璟那边看,果然背后不能说人话,这不,差点就把他吓死了。怕赵长璟再问,他连忙和人说起正事,“对了,刚才属下派人去打探过了,世子旁边的厢房果然就有人,您猜是谁?”
赵长璟并不想猜,淡淡看了他一眼。
曹书:“……”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还是算了吧,顾小姐跟了他不得闷死?
他说,“是白家那位小姐。”
赵长璟记性好,想了下便记起来了,“绯如那个朋友?”
“对,以前还真看不出来。”曹书说着啧了一声,又问赵长璟,“您打算怎么处置?”
“白方游教女无方,明日御史台该参道折子了。”
“嗯,以什么名义?”总不至于拿今晚这事吧?
接到他家主子望过来似乎看傻子的目光,曹书的心梗了一下,倒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我知道了。”白方游在朝多年,怎么可能干干净净一点错处都没有,随便拿个理由把人参了就是。
赵长璟不再多说,问清楚赵九霄在哪后,他径直朝赵九霄的房间走去。
到那的时候,母亲也在,也难为她一个平日这个点早就睡了的老太太这会又是照顾昏迷的儿媳又是照顾醉酒不醒的孙子。
赵长璟过去的时候,邓老夫人正坐在床边捏着疲惫的眉心,听到身边春萼说话,她扭头朝身后看去,看到赵长璟的身影时,她那张紧绷疲惫的脸上总算扯开一抹笑,“来了。”
“嗯。”
赵长璟看了一眼依旧酣睡不醒的赵九霄,没说话,只扶着老人往外边坐。
春萼上了两盏茶,一盏是给赵长璟的六安瓜片,一盏是给邓老夫人的参茶,老人家今日受了不少刺激,得养养神,不然夜里只怕不好入睡。
“我听春萼说,九霄是曹书带回来的,你在哪碰着的?”
“清风楼。”赵长璟手握茶盏,并未隐瞒,“儿子刚回来就在清风楼前看到顾家那丫头了。”
邓老夫人一怔,“玥玥?”她尚且不知道外头发生的那些事,可心跳却逐渐变得有些快,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她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在那做什么?九霄喊她过去的,他们都说了什么?”
“是有人做了局。”
赵长璟把自己所了解到的以及调查到的一五一十和老人说了清楚,说完看着对面老人凝重的脸,他把茶盏搁回到桌子上,淡声,“这次九霄错得实在离谱。”
“我应允顾家人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该给交代。”邓老夫人也没喝茶,手放在桌上,沉着声,“玥玥好好一孩子,不能被九霄这般糟践了去。”她虽然年迈却并不昏聩,道了一声后问赵长璟,“你心里有什么主意?”
“我来时问过那丫头。”赵长璟看着老人说,“那丫头的意思是既然这桩亲事束缚住了九霄,让他这么不开心,不如解除婚约。”
“这……”邓老夫人脸色微变,“何至于此?”
“我看九霄也并非不想娶她,只是年少轻狂,又和他娘吵了一架便把过错全都怪到了玥玥头上,等他醒来就好了。”她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也是打心里喜欢玥玥那个丫头,自然不舍得两人分开。
“您觉得这事会这么轻易结束?”赵长璟问她。
邓老夫人愣了下,“不然呢?”
“九霄从小就想去战场,这些年私下不知道研究了多少,从前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大好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您觉得他会怎么想?”
看着老人沉默的脸,赵长璟淡淡说道:“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如他所愿让他去战场,但结果不定,归期不定,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和顾家交待一个原本该跟顾姣成亲的人却去了战场?另一条,那就是逼着九霄不让他去,让他如期把人娶回来,先不论九霄那性子肯不肯,便是肯,这件事也会成为他心里的刺,他会觉得自己去不成是因为顾姣,您说日后他们夫妻相处,他又会怎么对那丫头?”
“这……”邓老夫人白了脸,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也许时间长了就好了,而且九霄的品性,你我都是知道的,他再如何也不至于真的欺负玥玥。”
“他已经欺负了。”
赵长璟沉声,“宝福楼,清风楼,光我看到的就有两次,母亲,这世上许多事都可以用‘万一’去概括,因为万一,便有无限可能,便可以继续期待。可唯独亲事不能,如果他从此怪上了那丫头,您让那丫头日后在国公府怎么自处?不得丈夫宠爱,即便有您和大嫂的庇护又如何?”
这一次,邓老夫人迟迟没有说话,暖橘色的灯火照映着她苍白的脸,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哑着嗓音说道:“怎么会这样……”她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就连永远挺直的肩背都有些垮了。
赵长璟看她这般,也不忍叹声,他扶着老人的肩膀,“我先送您回去。”
邓老夫人摇了摇头,仍哑着声,“你一路奔波,先去睡吧。”她喊来春萼,让她扶住自己,要走的时候,她看着赵长璟,“这事,我会和你大嫂说的。”
“你大嫂……”她叹了口气,“这次怕是得难受一场。”
她摇着头离开。
赵长璟送她到门口,看着老人远去的身影,他却没有如老人所愿回去歇息,而是折身回到屋里。
路上,春萼和邓老夫人说着话,“真要取消婚约?”她先前虽然在外面伺候,但两人说话并未避着人,她自然也都听到了。
“老四说得对,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用万一去心怀希冀,唯独亲事不能。”
“玥玥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对我而言,她和九霄和绯如没什么差别,你说要是绯如以后嫁得不好,受欺负了,我该多心疼?玥玥也是一样的。而且……人心总是偏颇的,日后九霄和玥玥争吵,我心里肯定会偏着九霄一些。长久以往,玥玥在府里只怕也难做。”
春萼虽然还没嫁人,但也知道这世道,女子若嫁得不对,那就真是毁了一生,她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先前四爷说的做局又忍不住皱眉,“这次白小姐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
虽说这事是世子错了。
可如果不是她故意设了这个局,世子和顾小姐远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邓老夫人听她说起白又晴也冷了脸,“我从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她虽然没说怎么处置白又晴,但春萼却清楚,经此一事,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大夫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那位白小姐,不,还得加上顾家那几位。
这位白小姐以后在京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赵九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手指按着额头,浓眉紧拧,睁眼看到屋中的布置,认清是自己的房间后,他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是在清风楼和阿琅喝酒,怎么就回来了?是阿琅把他送回来的?他坐了起来,手指按着还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哑着嗓音吩咐,“来人,给我倒杯茶。”
他刚醒来,喉咙有些哑,也很干。
外面灯火憧憧,却无人走动,赵九霄皱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床边倒是有人递了一盏温水过来。
陡然看到自己床边坐了个人,赵九霄心口猛地一跳,他原本微阖的眼睁大,直到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谁,他才松了口气,“四叔。”他喊人,阴霾了一整晚的心情都因为见到他变得高兴了许多,“您怎么回来了?是特地回来给我庆祝生辰的吗?”
赵长璟一手握着公文,一手握着茶盏,见他面上挂着的笑容也只是淡淡说道:“喝吧。”等赵九霄把茶盏接过去喝了两口,他才开口,“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赵九霄一听这个,心里便又是一跳。
指腹按在青瓷茶盏上,他低着头,半晌才说,“您都知道了?”闹了一晚上,他这会的情绪也没先前那么激烈了,“我娘她……怎么样了?”
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
赵长璟未答,反问,“就记得这个?”
赵九霄一愣,“那还有什么?”他语气讷讷,满面困惑不解。
赵长璟看了他一眼,喊了声,“曹书。”
“哎!”
曹书打帘进来,看到赵九霄醒来,打了声招呼,“世子醒了。”
赵九霄和他点了头,看着四叔淡漠的面孔,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可他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起来,忍不住问,“四叔,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四叔不同以往的面容,让赵九霄说起这番话时都变得小心了许多。
赵长璟未答,只继续看着手里的公文。
赵九霄见他这般,不由变得更为紧张起来,见四叔这边问不到,他只能扭头问曹书,“曹护卫,到底发生了什么?”
曹书倒是开口了,“您都不记得了?”
赵九霄说,“我就记得我和阿娘吵了一架,然后跑去清风楼和阿琅喝酒。”
“那您还记得自己和叶二公子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