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带着摄制团队走了以后,郁溪走到陈文寻身边。
陈文寻瞟一眼穿礼服化全妆的她:“还行,人模狗样的。”
郁溪问:“她人呢?”
陈文寻:“走了。”
郁溪:“你刚跟她说什么了?”
陈文寻:“说你青年才俊,前途无量,鹏程万里,总部多重视你多想调你回邶城……”
郁溪沉吟一下:“她说什么了?”
陈文寻:“什么都没说,就说先走了。”
郁溪:“哦。”
她撇下陈文寻,闷头往走廊另一端自己的办公室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陈文寻跟上去:“哎,她是江冉歌没错吧?”
郁溪微微皱眉:“她不是说了她叫江依么?”
“得了吧蒙谁呢,我侄孙女是她头号粉丝。”陈文寻问:“我一眼就认出她是江冉歌了,她怎么跑山城开酒馆来了?她是不是真跟叶行舟有一些爱恨情仇?”
郁溪眉还皱着:“老头儿你怎么这么八卦?”
她好不容易撇开陈文寻,钻进办公室一把关上门。
她其实很不愿想起叶行舟,一如她不愿想起江依的过去,作为闪闪发亮的大明星江冉歌的过去。
那让她曾经的动心,曾经的痴迷,曾经的一往无前,都变作一个荒唐的玩笑。
她走到垃圾桶边看了一眼,江依摔断的口红扔在那里。
她换回自己的制服,把这身巨贵的晚礼服卷卷折好。这衣服到底有多贵她不在意,有没有起皱她也不在意,反正她只是带回去压箱底,永远不会再穿。
那为什么要买呢?这礼服着实也不便宜。
郁溪低头看一眼卷在手里的礼服,低头一闻。
大概,这礼服上沾了江依的香江依的汗,江依低低浅浅的吟声嵌在这礼服丝绒一道道细小的缝隙里,她就再不想把这礼服假手于人了吧。
而这会儿她伸手进工作服的口袋,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两颗大白兔。
是江依放的吗?因为她没吃晚饭?
她把两颗大白兔攥在手里,另一手拿着卷成一卷的礼服,向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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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溪又一周没见江依,她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研究人员没什么周末的概念,因为无论是不是周末,他们随时都要接收新数据,只是周末心理上总归想放松,在丁大厨又祭出一道黑暗料理级别的西红柿鸡蛋面后,研究员们互相招呼着:“走啊,去镇上小酒馆吃面啊。”
郁溪沉默坐在办公桌边,修长手指在桌沿上一敲、一敲。
研究员们呼啦啦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终于有人回头问了她一句:“郁工肯定不去嘛?”
他们不问郁溪不是因为关系不好,相反他们挺服气郁溪的,只不过在他们心里郁溪是一心搞科研那种人,对庸俗的俗世生活一点不感兴趣。
不管平时他们约着开黑、追番、吃零食,郁溪偶尔会请客,但从来不和他们一起。
没想到这会儿郁溪很利索的站起来:“走吧。”
跟着他们就出去了。
邀请她那研究员有点傻——他本来只是顺口一问,郁工一副早就等着他开口邀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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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人开了三辆车,到镇里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走到小酒馆门口集体一愣:“怎么没开门?”
有人快哭了:“经受了丁大厨的西红柿鸡蛋面洗礼,就想吃一口老板娘的清汤面,老板娘怎么能不开门?”
倒是郁溪很淡定的站在树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没开就去吃炒菜呗。”
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所有人恹恹走进小琳家的小餐馆,小琳正对着电视看家庭伦理剧,扭头一看是他们来了挺高兴:“你们说话很算话啊,上次说要来吃炒菜,真的来啦。”
一个研究员哭唧唧:“唉,老板娘的小酒馆没开门。”
小琳笑骂:“好哇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堆人呼啦啦坐下,郁溪把菜单递给他们:“随便点,我请客。”
“哇谢谢郁工!”
“郁工大气!郁工你还缺狗腿么?”
科研生涯实在枯燥而清苦,他们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郁溪把他们点的菜抄到一张纸上,拿到前台去交给小琳的姐姐小雪。小雪话很少,不像小琳那么爱看电视,以前郁溪路过餐馆,远远看到过她在看一本书。
小雪接过菜单:“你字真好看。”
她接菜单时把手里的书放下,随手扣在桌上,郁溪终于看清她在看什么:“你喜欢曹禺?下次我给你带两本。”
她决定让邶城的同事买一些寄过来。
小雪低头看菜单:“你去坐吧,菜一会儿就来。”
“那个……”
小雪停下脚步看她。
郁溪犹豫一下:“她今天怎么没开店?”
小雪看上去不如小琳善交际,和江依也一点不熟,却一下子反应过来郁溪是在说谁。
“不知道,今天一天都没开。”小雪打量了郁溪一眼:“要不你去看看她?她总是一个人。她就住在……”
郁溪轻声打断:“我知道她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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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琳开始上菜了,研究员们喧喧嚷嚷开始热闹起来,郁溪说自己出去买个东西,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出餐馆。
小酒馆暗暗的,没开灯,就变成镶在山壁上的一枚茧。郁溪抬头望向二楼,那里也是暗暗的。
郁溪踏过那截生锈的铁楼梯时,无论脚步放得怎么轻,还是嗑哒嗑哒发出声响。
她在心里无数次劝自己不要去:干什么呢?惦记什么呢?
真当在谈恋爱吗?
脚步却不听话,带着她往那出租屋走去。
敲一遍门,没人应。
又敲了一遍。
门被一把拉开,江依一头卷发蓬松着凌乱着,看到是她一瞬错愕:“是你?”
郁溪:“我能进去么?”
江依说:“不能。”
郁溪直接挤进门去,江依笑笑,退开一步,把手里一根旧旧的钢管靠回门背后。
到那一刻郁溪才有实感,一个漂亮的陌生的女人,在这样一个蔽塞的小镇城里生活,可能面临怎样的危险。
江依刚才好像在睡觉,这会儿拖着步子回到床上,掩住被子靠在床头,郁溪把门关了,她就变成黑暗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郁溪:“干嘛不让我进来?”
江依浅浅笑了一声:“小孩儿,我生理期,今天没法儿接受你的报复。”
郁溪按开墙上的灯,江依眯眼,她应该一天没开灯了,也没把窗帘拉开,这会儿暴露在灯光下,脸色苍白如纸。
“你痛经?”郁溪仔细打量着她的状态:“你以前不是没这毛病么?”
江依虚虚点一下头:“所以你今天出多少钱都不行了,小孩儿。”她还有心思调侃郁溪上次把钱塞进她丝袜。
郁溪站在门口。
“怎么还不走?”江依歪头:“这么看着我干嘛?谈恋爱呀?”
她显然知道郁溪最不想听什么话。
她想让郁溪走,郁溪偏不走。
郁溪走到衣柜边拿了件厚毛衣,到床边掀了被子一把将江依裹了打横抱起,江依小腿踢了一下:“喂,干嘛?”
郁溪关了灯拉开门,走到楼梯口面对着那截铁楼梯:“你想我们俩一起滚下去就继续踢。”
她往前伸伸脖子叫江依:“搂着。”
江依这出租屋的小楼依山而建,楼梯陡而峭,一切只为节省成本考虑。郁溪只比江依高半个头,人也瘦,但她从小干过不少活手臂有力,抱着江依走的还算稳。
江依也真怕两人摔了,搂着她脖子,一动不动靠在她肩头。
郁溪:“痛多久了?”
江依:“从昨晚开始。”
那就是一天一夜了。
郁溪生硬的说:“120你不会打?”
江依笑了下:“有那么严重?”
其实是有那么严重的,郁溪从她苍白的脸、额头的汗和不定焦的眼神都能看出来。
郁溪下楼下到一半,又把江依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其实从小,她鲜少跟人这么亲近,外婆身上总有种膏药味小孩子本能排斥,至于她妈,她妈有那么怪诞莫名的画,郁溪从小觉得她妈喜欢画比喜欢她多。
到了上学,莫名出挑的成绩,舅妈苛待而带来的贫穷境遇,都让她没交到过什么朋友,连那种手挽手去洗手间的女生情谊也没体验过。
这会儿,江依却紧贴着她,夜里秋风渐起,吹动着生锈腐朽的楼梯摇摇晃晃,好像她们在一叶飘摇的扁舟上,除了她们相依为命,整个世界只余一片汪洋。
郁溪低低的喊了一声:“江依。”
“嗯。”
郁溪做了跟江依重逢后亲密到越轨的一个动作,她蹭了蹭江依的额角,江依睡了一天没梳头,蓬松的卷发越发被蹭得毛茸茸的,黑色的瞳孔纳进一秋的风,泛着麦浪般成熟的温柔。
郁溪问:“要是这世界上没有叶行舟,你会跟我谈恋爱么?”
在江依正要张口回答的时候,郁溪自己打断她:“算了。”
“我不”
其实本来也不关叶行舟的事。
不管是叶行舟还是王行舟张行舟,对郁溪来说都没差别,她在意的只是,江依曾经属于别人,并且亲口说过爱别人。
即便分开了,郁溪觉得江依还是爱叶行舟。
就像郁溪自己,跟江依分分合合快十年,她无论怎样的恨着江依,但从她心底最深处她很明白,她还是爱着江依。
对她来说,人一旦说了“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从十七岁开始,江依变成了她的咒,解脱不得,就算她走到世界尽头,江依也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
轻轻一拉,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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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溪抱着江依下楼,开走了一辆车,她给同事打电话:“我开了一辆车走,麻烦你们回去的时候挤挤。”
同事问:“郁工你去哪啊?”
郁溪:“有事。”
镇上就一家综合医院,郁溪把车停门口,送江依去诊室检查的时候,她在走廊等,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仰头望着墙上的科普宣传画,很有年代特色。
这医院和整个山城一样显得破败,夜里急诊连身份证都没要,木门斑驳着掉了一点漆,门锁也坏了,只能虚掩着,江依和医生对谈的声音从门缝里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