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溪后退半步:“谁喝奶了?”
压低声嘟哝:“我明明只喝豆浆。”
女人笑得弯下了腰。
老板转向女人:“你认识这小姑娘?”
女人摇头:“不认识,但我就是能看出她还是小孩儿。”
郁溪攥紧了手里的假证。
做这证也是费了番功夫的,当然没有很真,但她以为在这种灯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的地下室够用了。
都怪眼前的女人。
真漂亮,漂亮到郁溪人生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可也是真烦人。
既然长这么漂亮,缺钱的话,去当演员不行吗?跑这儿卖什么酒搅她的局。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不愿服输似的,把刚才后退那半步找补回来,逼到女人身前:“谁说我是小孩儿?”
“我敢亲你,信吗?”
“哦?”女人挑了挑眼尾,越发像狐狸。
站在这样的距离,她已能闻到对面人的体香味了。很奇怪,这女人看上去妖娆妩媚的,可体香意外的很清新。
莫名让郁溪想起小时候,有次她妈带着她偷偷跑出去,在郊外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有断桥石垣和废弃的屋子,还有一片栀子花丛,在雨后生香。
那味道,就和女人现下的体香很像。
久远的记忆强化了郁溪的青涩感,贴着裤缝垂下手,攥紧手里的假证,微微锋利的边缘割着掌心。
却更不想示弱,凑得越发近,鼻尖上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女人一直含笑睨着她,也不躲,也不闭眼。
郁溪觉得这女人把她看得透透的——
本以为亲一下也不算什么,学校里谈恋爱的大有人在,同性之间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面对这个女人,她就是莫名的脸红心跳,甚至身体里贴近小腹的地方,莫名升起一种灼热的感觉。
陌生的失控感带来恐慌,恐慌令人犯怂。
而女人见郁溪站这么久也不动,突然凑上前来。
郁溪吓了一跳,猛又后退三步。
女人轻笑一声,好像就知道郁溪会躲,带着那种笑意定定立在原地,也不追。
那样的笑意好像带着嘲讽——“就说你是小孩儿吧”。
一阵羞愤传来,郁溪转身就跑。
一直跑到拐角巷口,喘着气坐下,在那儿发呆。
双肩包甩在脚边,这时她才看到,拉链没拉好,校服袖子露出来一点点。
郁溪:……
什么能闻到她身上的奶味,刚才那女人完全是诓她的?
郁溪想起看过的古早武侠片里,曾有句经典台词——“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无奈坐于巷口,没系鞋带的帆布鞋带着脚尖摇晃,夏夜一阵风,吹起她束成马尾的黑长直发。
哎,酝酿了这么久打野拳这事,怎么偏偏被一个偶遇的女人搅黄了?
她懊恼挠挠头,想不出除了这件事,生活还有什么可供发泄的出口。
在旁人眼里,她的人生固然无可挑剔,爷爷是有名的金融大鳄,祖家财力势力更是无可想象。至于她自己,长得很好,甚至学习也很好,一点不像传统印象里的纨绔子弟学习必然拉垮。
只是没朋友。
在学校里,她听到过同学窃窃私语:“别跟郁溪说话啦,她家那么厉害,她一个不高兴我们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是啊,而且她看着那么冷,肯定瞧不上咱们。”
郁溪该怎么说其实我不是冷,我是天生一张扑克脸。
从她妈开始被频频送去医院精神科住院开始,爷爷忙于生意,爸爸飞去欧洲各国滑雪玩得不亦乐乎,表姐温涵空早早出国学艺术,应该是想走她奶奶艺术家的路线。
家里看似空荡荡,可处处都有隐形的眼睛。
一旦她露出什么任何不那么“大小姐”的做派,立刻会接到爷爷的电话,严肃叫她名字:“郁溪。”
说起来她能姓郁,是她妈当年争取了好久才得来,可又有什么意义?
她妈被迫远离了她身边,而她被各种教养着做个合格的“温家人”,规定了安稳,规定了乖驯,任何一点个性和自由意志,都像野蛮生长的灌木枝桠,被定期修剪时连着血肉,带来一阵阵隐痛。
这话说给任何人听,都会觉得她是无病呻吟吧?
郁溪正想着,身边一阵急促高跟鞋声响起,继而突然消失。
她抬头,见是刚才地下室那个格外漂亮的女人,一边跑一边把两只红艳艳的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郁溪再往她身后一看——有人在追,气势汹汹。
郁溪忽然站起来拉住她的手,换来她“啊”的一声浅叫。
郁溪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救这个刚才搅她局的女人?也没去想女人后面跟着好几个凶恶的壮汉,她这么贸然站出来,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她只是出于一股本能,拉着女人就跑。
“这边。”逃跑过程中压低声音交代一句,带女人跑入一条暗巷。
她知道这暗巷,全然是因着她为今天来打拳的事筹谋已久,光来附近勘点都不知来了多少趟。
她有信心,这儿除了她这种怀“贼心”的知道,估计连每天在这儿“上班”的人应该都懵。
她和女人贴在一起,躲在一堆废弃的纸箱子后,应该装过鱼露,微微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可她现在闻不到臭,女人身上栀子花一般的体香,铺天盖地,在幽暗小巷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网住了她。
郁溪脊背出汗——这小巷实在太窄了,估计也就容一人通过,现在早已废弃不用,堆满了各种杂物,空间那么小,她想和女人错身都错不开。
而女人的胸……好软。
要不是怕咳嗽的声音引来“追兵”,郁溪一定要咳一声来缓解尴尬。
刚才她在地下室就注意到了,女人的身材前凸后翘,可看到是一回事,这会儿女人的胸就那样抵着她又是另一回事。
和好像没怎么发育过的她那么不一样,是独属于成熟女人的丰韵。
“咦——”女人拖长调子:“小孩儿,耳朵红了。”
其实不用她说郁溪也知道自己耳朵红了,因为一阵莫名发烫,可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在女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愣和涩,梗着脖子教训:“别说话,你也不怕把他们引过来,可别把我搭进去。”
女人轻轻一声笑,好似反问:你要是真怕把自己搭进去,刚才还会站出来?
郁溪不理会,扭头盯着装鱼露的那堆纸箱。
固然没什么可看,连小心轻放的标示,都在胶带被撕下来时扯得乱七八糟,她只是单纯不想再看女人,心虚的觉得会被看出一切嘴硬。
女人却暂时放过了她,没再逗,凝神听着外面动静:“他们往另一条巷子追过去了。”轻拉起郁溪手腕:“我们趁现在走。”
在墨色天空掩护下,她带着郁溪快走的步子像暗夜幽灵,又轻又飘,好似仲夏夜不真实的一场奇遇。
可郁溪细瘦的手腕,又在女人掌心里灼灼发烫,好像离了女人的手,还能留下一圈浅淡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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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走出一段距离,不怕鞋声惊扰人了,女人才重新把高跟鞋穿上,扶着郁溪肩头一撩发,像雪白酥手轻弄江畔柳。
郁溪兀自心跳,不明白为何女人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藏着春风。
她定了定神才能开口问:“他们追你干嘛?”
女人摊开掌心,那掌心白到在月光下莹莹发着光,托着一小截刀片。
郁溪不解:“干嘛的?”
女人道:“刚才打拳那两人,一个是老板自己人,另一个女孩是外来的。我看女孩打拳也不弱,可脸上胳膊上都见了血,过去观察了会儿,发现她对手指缝里藏着这个。”
郁溪反应了下:“故意见血,显得更刺激更吸引人?”
女人点头:“所以小孩儿,这地方跟你想的不一样,别淌这浑水。”
郁溪“哦”一声,明晃晃的没听进去。
反而关心女人:“你揭穿了他们,工作怎么办?”
“工作?”
“你不是在这儿卖酒的吗?”
“哦。”女人笑起来,连脏话都骂得风情四溢:“去他的工作,不卖了呗。”
“那你怎么赚钱?”
女人瞟她一眼:“你这小孩儿操心得还挺多,赚钱嘛总有别的办法。现在换我问你,小孩儿怎么不上晚自习?”
郁溪:“什么晚自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好笑的睨着她。
郁溪转念一想,校服袖子都露出来了她在这儿嘴硬不承认也没什么意义。
郁溪:“好吧,我逃课了。”
女人:“逃课干嘛,不高考啊?”
郁溪:“我成绩很好的。”
女人:“有多好?”
郁溪:“每次月考年级第一的那种好行不行?”
女人又笑了,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哟,小学霸呀。”
郁溪:……
怎么又被当成小孩儿了。
女人:“好吧好吧,学霸逃一次晚自习无伤大雅,为了报答你今晚救我,姐姐请你吃夜宵。”
郁溪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不知怎么就问了句:“吃什么?”
女人勾唇一笑:“姐姐工作都丢了,请你吃便宜的炒粉你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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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有家路边的炒粉摊很好吃,带着郁溪走过去。
油腻腻的小木桌,油腻腻的小木凳,像郁溪这样的大长腿,腿要屈起来才能坐下去,还有放着口大炒锅的玻璃车也是油腻腻的,上面挂着简单的招牌,炒粉可以加蛋加肥肠加火腿肠,价钱确实挺便宜。
但郁溪还是说:“我请你吧。”想到女人刚丢了工作,应该挺困难的。
女人晃晃头:“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孩儿请我?”
炒粉端上来前,她先要了瓶冰啤酒,说郁溪是小孩儿不给她喝,自己大大喝了一口,微微打个酒嗝叹出一声:“爽啊!”
郁溪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喝啤酒都能喝得这么活色生香,好像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生命力,点亮了这原本阴暗的小巷。
两碗加肥肠加火腿肠的炒粉端上来,女人吃得也是大口大口,一点不扭捏,丰腴的唇上染了一点油润,更显出一种生动的妩媚。
郁溪吃第一口就瞳孔地震。
女人笑着问她:“好吃吗?”
郁溪点头。
女人又问:“以前从来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