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赵雍已经让人把他的那副精锻扎甲搬到了龙台殿。
木架上搁置的甲胄,远远观去,就像一个气势森然的将军一般。
时隔数月再度相见,真的就似故友重逢一般。
从赵雍继位以来,他的兵器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但甲胄倒是一直未曾更迭。它的身上有着明显的补痕、凹痕,这是标志着纵横疆场的徽章。
这样的一副精锻扎甲,是这个时代所有兵者梦寐以求的物事,再搭配上那森意凛然的胄盔、狰狞可怖的面甲,它们将是战场上敌人的噩梦。
赵雍拿起一旁的帛布,亲自擦拭起上面的油迹。甲胄的维护做得很好,除了上面留有一些油的残渍,没有一点问题。
大军出征在即,他这两日,想的便多了一些。
齐国、秦国、燕国、楚国、魏国、韩国乃至宋、越等国……从最初的争名以战,到现在的争地以战。
人们已经逐渐摸透了这个新时代的规则。
然而新的规则,自然就需要新的主角。
之前的数场战役,赵军可以说都是被动参战。
唯有此次,乃是赵人主动挑起。
虽然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但赵雍心中却总有一股隐忧,那个会被活活饿死的宿命,是赵雍内心深处想要挣脱的噩梦。
中山国,那片令人觊觎的沃土啊,或将是他挣脱宿命最关键的一步。
“王上。”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温柔的轻唤。
赵雍紧绷的手缓缓松开紧攥着的狰狞面甲。他转过头对着来人,笑道:“蓉儿不必拘礼,起来吧。”
来的人正是姬瑶陪嫁的滕妾,赵王的九嫔之一,姬容。最近后宫的规矩已渐渐形成,各妃嫔女官侍寝、大致都遵照阴晴圆缺的次序,今晚应该是正好轮到姬容。
“谢王上。”姬容的脸上带着喜悦道。
姬容好似初次见到赵雍的甲胄,她一脸好奇地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到了战场之上,王上要穿这身盔甲吗?”
赵雍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每每看看这张脸,他心中便会生出一种罪恶感。只见他面前的姬容纯纯的一个小萝莉模样。姬容虽然是姬瑶的侄女,但实际年龄应该十七岁了,然而那张脸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尤其是搭着现在这副表情。真不到自己当时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收回心中的想法,对着小娘笑着点了点头道:“一般内衬里边还要穿上一套软甲(锁甲),这套扎甲是穿在外边的。这样敌人的箭矢、刀枪都不易攻破。”
“王上到时候要亲自上战场吗?”姬容面上浮现一抹忧色。
赵雍不耐其烦地解释道:“赵国战车万乘、铁骑十万、带甲之士数十万,能征善战的将领更是数不胜数。一般情况下,寡人是不必亲自上阵杀敌的。”
姬容的小脸顿时做出一副了然之状。
“但真若到了危难之际,为了保护赵国子民和蓉儿,寡人还是会站起身来,亲自击退一切来犯之敌。”赵雍一脸认真的继续道。
姬容抬起俏脸,美眸注视着身前人,痴痴道:“王上……王上在战阵上的英武模样,臣妾还没看过呢……”
赵雍笑了笑,没有回话,转过头忙活起手中的动作。
小娘似乎是动了春心,语气幽幽道:“臣妾在宫中天天盼着能见到王上,等了很多天,终于见到了。可是……王上又要出征,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战况顺利的话,仲秋前便可回返了。”赵雍脱口而出。
或许是见得赵雍擦拭甲胄的动作很仔细、认真,姬容喃喃问道:“王上喜爱打仗么?”
赵雍愣了一下,手上的擦拭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突然叹了口气,把手帕放在盔甲旁边的架子上,回过头望着姬容认真道:“蓉儿可知,国强则愈强、国若则必亡,这个大乱之世、唯有以战止战。
寡人并不喜欢打仗,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汝不去打他,他便来攻汝,而今列国攻伐混战,礼乐崩坏,诸侯之间全无道义可言。寡人打仗,不是因为喜欢,只是拨乱反正的一种方式,正是以杀伐止杀伐,以法、治天下。”
姬容惊讶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赵雍所言,显然是有点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赵雍又吐出一口气,他对一个小萝莉说这些大道理干啥。
摆了摆手,他也不再捣鼓他的铁疙瘩。美人在侧,独守春宵岂不孤独。
拿过一旁的丝帕擦了擦手,随即让姬容服侍他沐浴就寝。
相较于即将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住在宁静又华贵的温柔之乡,当叫人流连忘返。
然而,快乐舒心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时光如沙,春意渐浓,三月二十七,大军祭祀出征。
赵雍在永和门南边的大校场检阅了最后的两万骑兵,接着在大祭司的带领下祷告上天,宣称用兵的正义性,希望得到上天的准许。最后去了赵氏宗庙,祭拜赵氏祖宗的灵位,同样是将出征之事禀报祖先,以求赵氏先祖庇佑。
一如常故的祷告流程,赵雍可谓是轻车熟路,但每次祭拜他都有不同的感悟,从最初的震撼,到后来的将信将疑,再到现在的虔诚。
待祭拜完宗庙,他褪下那身华丽尊贵的冕服,重新披上那副其貌不扬的扎甲。
姬瑶挺着大肚子率领妃嫔们送至了赵王宫门前。
赵雍身披重甲接过了侍卫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姬瑶等妃嫔虽然说了不少祝福的言语,却早在偷偷的抹泪了。
赵雍眼神中闪过一抹温情,他坐在马上高声喊道:“中山不义,屡犯我赵国疆土,犯我国境、杀我赵民,寡人率军出征,是为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