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乔氏一家酒店。
距离上次的车祸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在医生及众好友的关心照料下,杜墨骨折的右臂大抵恢复,但如当初宋小樊预料的那样,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遗症,他的右手时不时的会失力,严重时连笔都握不住。
此刻,他正坐在酒店贵宾室,看着乔智轩为他挑选西装。
当他听完乔智轩讲述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坐着而不是在九湖一中听新来的化学老师讲课的原因后,他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来当伴郎?”
乔智轩取下一件深蓝色西装,在他身上隔空比了一下,“唔”了一声,“你帅,上镜,不会抢我风头。”
杜墨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请我哥?”
夏米早在一个月前就出了院,回到九湖一中之后受到四班众好汉的热烈欢迎与庆祝,一扫前两个月因痛失两位关系好的老师而笼罩在四位头上的愁云惨雾。
用某梅姓同学的话来说,“那两个月我天天避着他们走,生怕遇着他们被逮着一顿打,那向洋洋打人跟削菜似的,小夏老师一回来,路上遇着我时竟然不是大吼一声扑过来,而是跟我打了个招呼?!笑着?!”
除此之外,雷达还捧着他的大瓷缸子上了楼,将他们亲爱的校长大人扶了下来。
当初,小老头听说夏米郊游时出了事儿,吵着要去看他,急得差点从楼上翻下去,得亏有些年轻老师在那儿拦着。
一中众人皆道校长心系学校年轻教师,体恤年轻人,殊不知这小老头心里想的是:这位少爷要出了啥大事,我这小学校可怎么办………
乔智轩肯定知道夏米出了院,自已跟他们关系不熟,而夏米十五岁时就与他们相识,为什么伴郎不找夏米,反而舍近求远地来找他呢?
新郎官花了五秒钟,决定再换一件西装,“我找过小米了,然后他推荐的你,他不想当伴郎。”
杜墨看见他又取下一件白色西装,还没比就又塞了回去,“哦。”
乔智祥一笑:“你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年轻人,为了自已的另一半要懂得付出,再者,谁说小米不会来陪你的?”
杜墨还没反应过来,乔智轩将一件价值一座别墅的黑色修身西装毫不怜惜地抛给他,“换上吧小朋友,再去找杰茜卡老师化个妆,我看你那张脸粉也不用擦阴影也不用唰,就去修个眉抹个口红增加一些气色吧,再把发型抓一抓,你就是全场最飒的崽了。”
杜小朋友墨抱着衣服被推出贵宾室,一脑门问号。
另一边的化妆室里却是一派祥和。
向楠楠和三天前刚到中国的程沐目瞪口呆地看着夏米从换衣间里出来。
夏米低着头,双手伸至颈后系着礼裙上的绳结,此刻的他一头褐色的软发,光影映照下的侧脸被发丝遮了大半,有一种异样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
两个女孩正在发愣。
夏米系好绳结,抬头,在脸上摸了摸,“咔嗒”几声轻响,他面上的骨骼错位,变成一张美丽的,但又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属于女性的脸。
向楠楠程沐二人“啊”了一声,想象那有多疼。
夏米无知无觉,只是有些懊恼地按着脖颈上的喉结。
新娘子突然一声大叫,搂住闺蜜的肩膀,“没天理了,一个男的比我还好看!”
夏米已经习惯了向楠楠的大呼小叫,只是停了手,不再去弄他的喉结。
向楠楠好奇地摸了摸夏米礼裙上的珍珠纱,手感滑滑的,“你不会感到别扭吗?”
夏米开始倒腾桌子上的化妆品,挑选出一瓶粉底霜往自已脸上抹,手法娴熟,“什么?”
“就是,我穿男生的衣服时,哪怕同样是裤子,也感觉哪哪不对劲,你这都穿裙子露腿了,不别扭——我觉得你真不用化的,这脸再化就成妖精了。”向楠楠眼看着他又拿起一盒粉底,痛心疾首。
夏米没管她,挑了个最白的色号,结果一上脸就黑了。他看着镜子中自已脸上那条格格不入的粉,擦掉了,“这有啥别扭的,我那个堂姐秦鸢,小时候天天骗我穿裙子,我家附近那群小屁孩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女生。再加上工作特殊,有时为了隐藏自已,我也经常化装成小姑娘,躲过不少次对方的抓捕——有眼线笔没,我画个眼线,眼影就不扫了。”
他接过程沐递来的眼线笔,正要画,突然一顿,淡色的眸子一瞥,对上了两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话说你俩一直盯着我做甚?还有你,楠楠姐,今天是你的婚礼,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你一个新娘到现在婚纱也没换,发型也没弄,妆也没化,就在这儿看我弄这样真的好么?”
向楠楠不服气,“沐沐她还不是——哎?”她这才发现程沐不仅化好了淡妆,而且还穿了一条淡黄色的长裙,俨然一副标准伴娘的扮相。
程沐歪头一笑:“我在书玉家里打扮好了来的,到这儿补个妆就行。”
向楠楠终于开始着急了,脚往拖鞋里一送就奔向了试衣间。
九湖车站,人群熙攘。
天气转秋,树叶开始打黄,从树林脚下看天,只能看见黄叶像打碎了一般从天幕上飘落下来,一帧一帧入了行人眼,并随着物转星移,逐渐模糊。
黄蝶围绕的小小站台上,挤了一群学生。
他们并没有穿校服,甚至有几个女生还抹了口红穿了吊带,但每一辆车经过这个站台时,车上的司机乘客,不管是嚼着槟榔的络腮胡,咬着细烟的艳红唇,甚至是打着领带的地中海,都会将他们那被日复一日的城市旅程磋磨到麻木的目光投向这一片亮色,沉吟片刻后笑道:“看这群学生!”
学生们在萧萧秋风中站了半小时,终于等来了一辆空公交车。
高承第一个跨上来,与点着香烟的司机点头打了个照呼,就往后头走。
司机还没来得及拦,后头一群学生一齐挤上了车去抢位子,他惊得张大了嘴,叼在唇上的香烟松掉在裤子上,烫了一个洞。
肖月最后一个上来,她往投币箱里放了所有人的车钱,然后坐在了车头的一个座位上。
司机想起来了,“你们是一个班的吧?三个月前你们去地铁站时也是坐的我这趟车,你们班啥情况,三天两头往外边跑?”
肖月笑了一下,“上次是郊游,这次是应一个朋友的邀请去参加婚礼。”
司机了然,发动了公交车,“带那么多孩子挺苦的吧?小姑娘着着瘦了。”
原本吵闹的车厢安静了一瞬,又死灰复燃。
一切都跟上次一样,高承跟个交际花一样四面八方地交流,什么活都敢接;男生女生扎堆了坐,各自说着时事和趣事,不时笑得前俯后仰;个别小情侣坐在一起,小声说着私密话。
向洋洋像上次一样,路途还没过半就开始晕车,瘫在座椅上半死不活。
小樱桃坐在里面,温热的掌心贴着窗玻璃,贴凉了就搁在向洋洋额头上,希望他能好受点儿。
高承百忙之中还抽了会儿空跟他们打浑,“就你们这样还说没交往?全班最明显的情侣就他妈是你俩。”
向洋洋含着小樱桃妈妈提前备好的姜片,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表示反抗。
小樱桃更是不客气,一个字把他堵了回去,“滚!”
高承嫌弃地摆手,转回去继续同旁边的人就秦鸢和秦蜜谁更好看的问题争论不休。
一个小时后,四班众好汉外加一个班主任出现在了乔氏酒店门前,不少挽着手臂的男女身着盛装,一对对入场,不时略带讶异地看着这群学生。
四班不少女孩子为了来参加婚礼,特地穿了自已最漂亮的服装,她们对着镜子调整看衣服,肩上丝带摆过去点,腰上裙带再扣紧些,就像绿山墙的安妮,一条珍珠项链就能填满她们年轻而稚美的心。
但看看那些名媛贵妇裙上的玛瑙和数以千计的小珍珠,再看看自已堪称可爱的工装小裙、粉色连衣裙,单调的裙摆下是两条可怜的细腿,不免觉得寒酸,这副装扮如果是去参加聚会,那会是合适的,但面对着一个年轻董事长的婚礼,可谓是太滑稽了。
肖月穿了一身浅紫色的长裙,头发仅是用发圈扎了个丸子,余下的发披在肩上,简单漂亮。她看了眼明显土气低落的女孩们和东张西望的男孩们,第一个踏进了会场。
女孩们提起勇气,拽着男孩的跟在她后面。
进门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熄了灯,但亮如白昼。
大厅的侧面,天花板,甚至是地板被无数张画像照亮,每张画像旁还配了字,主角是两个人,一个警察和一个……贫民窟的女孩。
一座筒子楼,一个身着警服的青年面前站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个清如芙蕖,一个娇若蓓蕾,青年人英俊非凡,身姿卓然如松,“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有三分刁蛮,余下皆是与周边环境不符的细腻可爱,但当时的我一直注视着另一个身世可怜而又柔弱的女孩,却没有多加注意我未来的爱人,有些遗憾。”
一块墓碑,一个浑身淋得透湿的女孩,背后是两个举着伞的人,一个是面容清隽的校服少年,一个是气质刚毅的警服青年,后者的伞微倾,为女孩遮出一片寂静,“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三分憔悴,七分绅士,微侧的伞下是一片沃土,我该恨他,我却要完成她的遗愿,将她的一切交还给他。”
一个酒吧,一个穿着艳丽的少女被青年搂在怀里,红唇堪堪擦过青年肩下干净的烟灰色衬衫,一道蓝光擦过两人的脸,却只照亮了少女一双略带惊讶的大眼睛和青年带着温柔笑意的唇角,“那是我印象中她最美的时刻,虽然为了生活不得不薄衣揽客,但她的眼睛里有光,我想养她,最后却喝得酩酊大醉。”
一个花园,一片阳光照拂的土地,一棵桃树给了树下两人一场缤纷的花雨,绰约的人影在一片春意盎然中温柔得一塌糊涂,“那是我心目中他最坚强的时刻,在一年里花开得最美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最令人崩渍的真相。我们在一起了,对我来说是双喜临门,对他来说却是用一件好事去填补心里被一件坏事砸出的坑。”
最后一张是在民政局,那对新人举着手中的结婚证,笑得很幸福,而配文只有五个字,平淡却又像蜜糖一样甜蜜,“我们结婚了。”
数百张画像像电影特写镜头一样将两位新人的爱情表述得平静而又淋漓尽致,场内出现一阵抽泣的细小声响,不少年轻姑娘和贵妇开始抹眼泪。
聚光灯一打,映出一条饰满鲜花的红毯路,贯通了大厅内堂和门口。
白礼服的警察手执一捧鲜花,背对着门口站在大厅正中央的红毯上,微低着头。
在新娘和她的父亲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他抬首,带着笑意转身,隔着新娘头上雪白的头纱与她对视。
三秒后,新娘低下头,父亲笑眯眯的,干了一辈子粗活的干枯粗糙的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新娘重新抬起头,左手挽着父亲的手臂,右手拎起厚重的白纱裙摆,向着她的爱人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现场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起哄,直到父亲将女儿的手放到乔智轩手上的那一刻,全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乔智轩摩挲了一下掌中的手,向大门里侧走去。
与其同时,门口方向又走入了两对挽着手的男女,紧赶几步后跟在了新郎新娘身后,明显是伴郎伴娘。
全场掀起了第二轮高潮。
第一对伴郎伴娘中,伴娘是第一张画像中那个清如芙蕖的女孩,穿着一身淡黄色长裙,笑靥如花,伴郎是第二张画像中那个面容清隽的少年,身上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西装,但领口那枚水滴形状的胸针看起来价格不会太低,他望向女孩时,静眸似星。
两人姿态从容,就像在花间、在月下散步,而不是在众位宾客的注视下行走。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而更有甚者已经认出,那个少年是国内医药界的大亨颜枫华唯一的儿子,现在本该出现在国外某知名医科大学的少爷颜书玉。
第二对的冲击力更大,伴娘美得不可言物,浅棕色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盘了个发髻,有几缕发微蜷着刮落脸颊,一张白净的脸几乎不施粉黛(某伴娘表示不是不想施,是不管怎样化都会把脸涂黑)。
走得近了,小樱桃认出伴娘穿着的那条珍珠纱白裙曾在鄂城一家女饰精品店摆出过,单价四千多,当时她盯着裙子看了半天,最后败在了白裙后背那处巨大的露背处,现在这条裙子出现在了她之前心心念念的蜜儿姐身上,让她有些愕然,她觉得蜜儿姐要配更贵的裙子,至少以蜜儿姐的容貌和身份,也应该穿上那些属于贵妇和小姐的名贵长裙。
转念一想,对啊,秦蜜是伴娘,那位穿淡黄色长裙的姐姐也是伴娘,出于礼貌和道德,她们穿得不能比新娘还艳丽,再联想到新娘的身份
小樱桃忽然觉得贵妇小姐们长裙上的玛瑙和数以千计的小珍珠扎眼得很。
身边的向洋洋碰了碰她的肩,“小樱桃快看墨儿爷,他是伴郎!”
方才这一对刚走出来时,她只注意到了秦蜜,经向洋洋的提醒,她才发现穿着黑西装走在秦蜜身旁的杜墨。
看惯了墨儿爷穿校服和休闲服的样子,突然间换上西装,竟然还有些新奇感。
四班女生们红了脸:“墨儿爷好帅!可我比不过蜜儿姐。”
这一对明显也是货真价实的情侣,比前两对的年龄都要小,但走得无比认真。
虽然伴娘笑得甜美,却仍能看出她的紧张,他们的步伐比新郎新娘还要慎重,就好像——
这是他们这一生唯一一次能够像这样在大家的祝福与赞美声中携手前进。
大厅正前方,乔智轩握着向楠楠的手,转向众位宾客。
“各位来宾,你们应该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们的婚礼没有证婚人?因为这是一切王子给他心爱的小公主的——盛世舞会!”
他空着的手扬起,打了个响指,现场瞬间暗了下来,场地中央却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圈,紧接着彩灯作现,交织出霓虹幻影——这竟然是一个舞池。
不知何时,新娘换掉了那身华美繁冗的婚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红色束腰舞裙,她被一身白礼服的新郎掀了头纱一吻,狂野与绅士兼具,吻得深情而又认真。
四班不少女孩红了眼睛,“我真羡慕这样的婚礼,真羡慕这个新娘子,但我并不嫉妒,他们太幸福了。”
一吻毕,乔智轩将新娘的手一握,郑重地为她戴上了成指,然后大臂一展。
向楠楠拈着裙摆,华丽地转了个圈,停下时,白皙的长腿微交,两手扶在腰上,显出几分性感。
舞曲是火辣辣的探戈,跳跃的音符在空气中碰撞,散出一片暖昧的氛围,到处都是红色的情愫。
在场的小姐们热血沸腾,但束脚的长裙无法让她们像往常那样灵活地扭动腰肢;贵妇和老爷们想起了年轻时的热恋,有人终成眷属,有人遗撼错过。
一位随着丈夫出席婚礼的贵妇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已三十年前的爱人,她给了丈夫一吻,丈夫说,你去吧。
那位老爷也已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他看着那个身穿蓝色丝绸裙的贵妇微笑着向自已走来,依稀间仿佛回到了那青葱岁月,那个笑容温柔的十六岁小姐执起他的手,“来,我们来跳舞吧!”
这对已经错过了三十年的情人成为步入舞池的第五对舞者。
像这样的舞着还有很多。
一曲舞罢,乔智轩松开新娘的手,来到一旁观赏的肖月面前,“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您共舞一场?”
而向楠楠则一脸甜笑地来到了一直在观舞的杜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