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混杂着酒味,刺激着人的鼻子。
楚安循着微弱的烛光,竟瞥见,书房的一方角落里,大人靠着墙,曲腿而坐,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头,鲜血正顺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流。
他隐没在黑暗中,仿佛熟睡的神明,不希望任何人打搅。
“大……大人!”楚安瞳孔震颤,立马拔腿跑到大人面前,全身冰凉地跪了下去。
“大人!”
地上沾着血,吓得楚安浑身直哆嗦。
为什么会这样。
好端端的。
大人为什么会伤害自己。
温瑾昀就像是被楚安扰了梦似的,缓缓抬眸。
他的目光十分温和,带着悲悯与仁慈。
楚安二话不说,赶紧起身去找止血药和纱布,
可是,当他拿着那些东西折回,要给大人止血时,大人却阻止了他。
浓烈的酒味侵入他鼻中。
他这才意识到,大人有些醉了。
他听见大人喃喃道。
“我把血都给她,都给她好不好……
“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会有的……”
楚安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当大人醉得糊涂了,在说胡话。
他强行要找大人胳膊上的伤,顺着大人的话安抚。
“是的,大人,会有办法的!大人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个好办法!”
混乱间,他看到大人手臂上的血痕。
约莫四寸长,真真的深可见骨。
楚安克制着心悸,像他儿时那般,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先把伤口处理了。
为了稳定大人的情绪,楚安不自觉地开始碎碎念。
“……大人,今天王婆的母鸡丢了,一大早起来就在找鸡,结果那鸡跑到张家的鸡窝里,下了好几个蛋。
“那王婆肯定不干啊,非得把鸡和蛋一块儿拿回去。
“结果张家人不乐意了。
“毕竟,这鸡蛋都长一样,凭什么说都是王婆家鸡生的,明明一个鸡窝里的,还有张家自个儿养的鸡呢。
“然后他们就开始吵,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王婆说,张家的鸡生不出蛋。
“张家人也嚷嚷着,王婆的鸡生不出。
“张家媳妇儿进门多年生不出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家婆母在骂自己没生养,气得在屋里骂。
“那张家婆婆也是个暴脾气……”
说着说着,楚安的嗓音就哽咽了。
“大人,都是小的编的,小的没用,编不出趣事儿,不能让大人高兴……”
温瑾昀的眉眼间满是温柔,却仍然一言不发。
楚安如鲠在喉。
“大人,小的知道,您难受。
“您为很多事忧心,我却帮不上您的忙。
“咱们不做官了,不救人了好不好?
“辞官回岭西,这边的事,我们都不管了。
“什么难民,什么昭阳公主,统统都不管了!大人,我就想让您好好活着……”
他早该发现不对劲的。
不知从哪天开始,大人脸上的笑容又是那么得疏离。
沣城那边,根本无需大人亲自过去。
御书房、女学、翰林院、东煌殿、东宫、昭阳殿……
他们一有事,都来找大人。
可是,大人也是肉体凡胎,哪里有这么多精力啊!
楚安无比心疼,也懊恼自己没有用,不能帮大人分忧。
好不容易替大人包扎好伤口,楚安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下来。
而这时,温瑾昀看着地上的血渍,像是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
“当初一心想要治好她,从未想过,被她厌恶后,我该如何自处。
“现在,我对她应该毫无用处了,她不再需要我,也不想见我……”
楚安听着这些细碎的话,努力得拼凑出一个真相。
他猛然惊觉,大人说的“她”,是安阳公主无疑!
这个发现,让楚安如遭五雷轰顶,目光呆滞,久久没能回神。
他看向那周身笼罩着悲凉气息的大人,犹豫中,不可置信地问。
“大人……您,您不是在医治安阳公主吗,怎么会……难道您喜欢上公主了吗?”
这怎么可以呢!
大人明明要和昭阳公主成亲的啊!
温瑾昀没有回答楚安的问题,他无力抬眼,双目无神地低喃着楚安听不懂的话。
“是我的她都不要,洛神结是他,不是我……”
从离开岭西后,楚安没再见大人这副模样。
不断地否定自己、伤害自己,仿佛他的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看上去是那么得孤寂。
……
安阳公主府。
已经入了夜,慕辞还待在书房里。
她已经整理出近几年受宠后妃的所有信息,将其进行整合分析,看看她那位父皇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结果,各种各样的都有。
这说明,父皇还真是不挑呢。
她刚停笔,外面响起叩门声。
“公主,太傅府来人了,说是温太傅病重,请公主前往。”
柳嬷嬷正在书房里伺候。
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怀疑。
温太傅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重?
慕辞目光透着纯真与凉薄,不解地说道。
“生病了就赶紧去找大夫啊,我又不懂医。难道我去瞧他一眼,他就能痊愈了?”
柳嬷嬷也觉得纳闷。
“是要公主的令牌,入宫请太医吗?”
说完这话,她看向自家公主,发现公主眉头微拧,好似也在担心着温太傅的安危。
“公主,若是真要请太医……”
慕辞很是自然地干脆说道,“那就直接把我的令牌给他吧。”
柳嬷嬷觉察出公主的刻意疏离,委婉询问。
“公主,您真的不会再见温太傅了吗?”
慕辞一边动手翻找令牌,一边心不在焉地点头道。
“是啊,不想再见了。他只要好好辅佐太子哥哥,我就很开心了。”
话说完,令牌也找到了。
她把令牌递给柳嬷嬷,让柳嬷嬷转交给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