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头上仿佛罩着一张掀不去的帷幕。
摇摇晃晃,身子像是随波漂浮在无尽的海上。
阿原勉强睁了一下眼睛,一幅模糊的画面映在他脑海里,久久定格。
前方不远处是一双素手,皓腕相扣,揽着一个削瘦露骨的脊背。
是他!
可笑那一张臭脸如万古不化的玄冰,一张臭嘴只会臭屁冷言的小子也有今天,竟沦落到一动不动地让一个女孩背着。
女孩一身红衣溅满了泥水,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一双白如脂玉的小腿,竟让阿原一阵恍惚——那是玉阎罗么?
阿原僵木的脑子好半天才做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判断。还好,她也没事,那沈思呢?
恰逢此时,身后传来沈思的声音,“风怜姑娘,在下这木轮车设计精巧,即便山路崎岖,亦能自行前进,实在无需劳烦姑娘牵引。姑娘快、快些放手吧……”
阿原虽看不到身后沈思的表情,但可想而知必是满脸通红,局促不安。倒也难怪,他堂堂七尺男儿伤得走不了路,竟要靠一个女孩拖着走,想想也觉得丢人。
鄙视过少年,又嘲笑了一下沈思,阿原的精神一下子恢复了不少。
恍惚间,这才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既然他们两个都如此狼狈,那自己此时此刻、却是靠什么在走路呢?
虽然没什么知觉,但两条腿想必不会自己在乖乖走路。两条胳膊倒是就在眼前,两臂交叉,正搂着什么——暖暖的,软软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香气……
阿原的心一酥,像是一脚踏空。恰逢此时,眼前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侧脸。
少女天真无暇的笑容,仿佛春风化雨、秋水涟漪,“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累啊。这样快一点找到那位神医,主人也好快一点醒过来。”
银铃般的声音近在耳边,伊人吐气如兰,可对阿原来说却好似晴天霹雳。恰好沈思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成了最后一击。
“真的不用,风怜姑娘,你、你好好背着阿原就行了……”
“不!这是在做梦!做梦——”阿原在心底里呐喊着,两眼一翻,又坠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
匍匐在黑暗之中,阿原只要稍微恢复一点意识,就拼命挣扎想要醒来。
不为别的,只要一想到此刻正搂着风怜的脖子,下巴搭在人家肩上,被一个柔弱女孩一路背着走,阿原就恨不得立刻从这个丢死人的噩梦里赶紧醒来。
可是,当他真正醒来一睁眼,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时,却又失落得像是从九天之上坠下,恨不得立刻昏厥,回到那个动人的美梦中去。
“唉……”阿原长长一声叹息,六分哀痛,三分惋惜,还有一分漠然,则像是早已认命了一般。
“你似乎很不愿意见到我。”床边的女孩幽幽说道。
“徒儿不敢……不过师父您老人家何苦这么早大老远地跑过来,让小徒多睡一会不行么?少吃一顿饭又饿不死……”
阿原有气无力地说着,失落地合上了眼睛,只想再睡个回笼觉,说不定还能回到那动人的梦中。
“哦,原来我打扰了兄长的好梦……”女孩轻轻一叹,似是有几分幽怨,道:“不知兄长这次做的什么好梦?”
“这次的梦可不比往常,端的叫一个波澜壮阔,高潮迭起……”
阿原闭着眼睛回想起梦中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如对月吟风的诗人一般,“梦里我历尽千辛万险,终修成仙人剑法,为解救苍生奋不顾身,斩妖除魔……待我好好整理整理,足可写出一部大书来……”
“恭喜兄长再次梦中成书。只是依小妹之见,那些斩蛇斩妖什么的老套情节也就罢了,倒是趴在红颜知己背上走遍万里河山的动人画面,很是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阿原一口口水卡在喉咙里,险些背过气去。梦里的画面,妹妹师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了?
阿原连忙定睛一看,却惊得眼珠子差点飞了出去。只见妹妹师父坐在床边,脸上似笑非笑,眼角却隐隐现出泪光。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黑发如瀑、明丽绝伦的少女,双手抚在萌萌肩上,一双纯净清澈的眼瞳凝望着他,像是个躲在大人身后的好奇孩子。
“萌、萌萌——风怜?”刹那间,阿原心神同时凌乱。萌萌和风怜,她们俩一起出现在眼前,就像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生凑到一块,就像、就像仙丹拌着臭豆腐吃,荒谬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了。
看着阿原痴呆的表情,萌萌脸上的笑意终于占了上风,她白了阿原一眼,轻描淡写地隐去了眼角的泪光,道:“兄长大人放心吧,您老人家不是在做梦。您这半年来的丰功伟绩都是真的,尤其是这位叫你主人的美丽姑娘,更是真得不得了……”
萌萌说着拍了拍风怜扶在肩上的小手,像是在证明她并不是一个美丽的泡影。而风怜听了也嗯嗯点了两下头,似是很高兴能证明她确实是真的。
两个少女亲密地手拉着手,如一对明媚的姐妹花,一个泪光隐隐,浅笑中带着几分促狭,一个仙姿楚楚,瞳如秋水剪影,如孩童般天真纯净。
阿原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虽然四肢酸痛,头沉脑涨,但总分辨得出半年来的林林总总绝非梦境。
环顾一下四周,茅屋草床,映着屋外明媚的阳光,静谧而安详,绝非迷雾笼罩下的死谷,也断不是家乡任何一个角落。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萌萌、你、你怎么会在这?”
萌萌哼了一声,道:“许你闯荡江湖,就不许我浪迹天涯么?”
阿原一愣,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大妹妹也有同样的爱好,早知如此,当初兄妹携手闯荡江湖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