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队长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深知时间已然所剩不多的他加快了思维的步伐快速总结道:
“所以说,我们通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推定,他的自杀行为极有可能存在被引导教唆的情况,虽然没有直接性的证据,但他能对类似的关键词做出反应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而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在和格兰特神父的接触中或主动或被动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与此同时格兰特神父也同样因此盯上了他,这也就解释了他那一天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案发现场。”
总结完毕,莱特这次并没有留白给劳伦斯进行思维锻炼,他思路不停当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下一副画作继续道: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关于受审人对于教会的意见和见解,这其实是与第一个问题相衔接的,相比于他的自杀是否受到了外部干涉,我更在意受审人是否本身就受到了邪教组织的影响,或者他是否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众人的目光纷纷向着第二幅画看去,只见这副画作的内容十分简约,画作没有背景,画面主体是一个干瘦的青年,他脑袋低垂侧对着画面视角,双手在身前正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看其身形和体貌特征,很显然正是林克斯本人。
“但看来这个问题上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收获,应该是我多虑了。”沉吟了两秒,莱特回想着林克斯先前的回答给出了结论。据林克斯的供词,这位年轻人似乎本就对自已的信仰持有怀疑态度,这种现象在当今社会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群中并不算少见,灯红酒绿的世界和快速迭进的时代让人们渐渐远离了古朴庄严一成不变的教会。
他供词中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他近期的遭遇,母亲的离世以及后续教会在落葬事宜上对于他的排斥和冷漠似乎严重伤害到了这位本就疏离教义的年轻人。落葬在私人墓园中,这事虽然听着稀松平常,但却会对死者的名声有着很大的影响,只有为教会所不容的人才会被教会墓园拒之门外,比如背离教会的邪教徒或是罪大恶极的罪犯,在索伦这个绝大部分人都由上圣教会信徒组成的国家社会群体中,死后葬入私人墓园绝对是极不体面的事情。
想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这位青年彼时彼刻的心情了,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在认领遗体后并不会被告知过多关于他母亲身前遭遇的事,这种隐瞒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保护,警方和教会都会尽量让普通人免于知晓这些非自然领域的事情,这些东西知道的越多对普通人而言就越危险。
不明真相的青年领着母亲的遗骸离去,却又被教会墓园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能将最后的亲人落葬在了私人墓园中,不明真相的他会对教会抱有一些偏见和看法也就显得理所应当。
“确实是十分悲惨的遭遇呢。”
阿丽莎从旁感叹了一句,这位女士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悲悯之意,然而其语气中的哀叹却不似作伪,作为观测者她显然是在记忆之中看到了更多东西,林克斯经历之坎坷让这位女士有了些许动容,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的供述和画作内容高度吻合,并且这些也有相应的记录和案卷做支撑。这几天我们也一直在和他做接触,我确实也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任何邪教徒的影子,但他内心的这些破绽却极有可能让他成为被邪教徒利用的目标。”
而劳伦斯则是语气平静地用自已的思路对结论做了一些补充,考虑到林克斯的母亲切真切实卷入了邪教的祭祀仪式并死在了其中,那群无恶不作的异教徒顺着关系盯上心性出现了问题的林克斯倒也不无可能。
“很好的思维延展,这个思路可以成为我们后续推导案情的线索。”
莱特微微颔首对劳伦斯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还是他第一次带着劳伦斯进行办案,不得不承认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竟是有着出人意料的潜力,古板木讷的表象下,他竟是拥有着与性格截然相反的敏捷思维和学习能力,对此他深感惊喜但表面上却并未声张,下一刻他就转向了桌上摆放着的最后一幅画。
“那么,接下来就是压轴戏了。”
莱特的声音有些低沉,看向桌上的画作,只见这就是娜娅最后从画板上取下来的那幅。一道漆黑的身影立在昏暗的空间中央,但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却又似有光茫在试图划破黑暗,其所对应的是本次审讯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关键词是恶魔。”
阿丽莎在一旁似是无心地提醒了一句,不知为何这位女士看着画作脸上的表情竟是变得有一些不自然,她仿佛是回忆起了一些令人不适的经历。而屋内的其他人也诡异地无人接话,众人各怀心思,竟是一时间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之中。
“恶魔吗?
大约过去了近一分钟,才听劳伦斯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他一手捏着下巴,眼睛瞥向了尚在莱特手中的记录本,他的眼中闪过回忆之色,回想着审讯时的场景道:
“据受审人的供述,他在案发当晚选择以上吊的方式结束生命,他脖子上的伤经检查也确实是绳索勒捆和压迫所致,现场的吊索也有被使用的痕迹,上面还找到了皮肤纤维,虽然化验的结果还没出来,但这段供述的真实性却也可以基本确定。”
他一开口却是讲了一段看似与这画作无关的内容,不过很快他便话锋一转。
“可这里却有一个盲点,这一点我们先前也分析过。按照常理来说,被套上吊索的人几乎是不可能自主脱困的,然而他却做到了,据他声称这些可能与他在临近昏迷的瞬间看到的一道黑影有关。”
劳伦斯说着,他在说到黑影这个单词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们已知受审人在自杀前极大可能受到了他人的精神干涉,而现场也被他进行过刻意的布置,教会对现场做出过评估,认为那里具备触发灵媒的所有条件,结合这些我认为事情已经十分明了,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邪教徒极有可能是想利用他召来恶魔,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那道黑影应该就是被召来的恶魔。”
一口气说完了结论,劳伦斯的眉头微微舒展,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被他串联到了一起,思路畅通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意,正当他细细品味其中滋味时,却听阿丽莎的声音悠悠响起。
“对于这个推论,我有一些要补充的。”
不知为何,说话时这位女士的声音显得有些怪异,平日里的慵懒随意不见了,她此时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一些干涩,脸上的表情也是肃穆了几分。
“关于画作中的这道黑影,我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我认为他并非是恶魔,至少应该不是受审人自已召来的恶魔,因为某些遭遇我想到一种先前都被我们忽略了的可能,他也许是一个不在我们先前推测中的存在。”
阿丽莎竟是说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观点,正说话间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而随着回忆渐渐深入, 她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扶在了额头上,脸上的表情悄然变化着,这诡异的情况顿时引来了莱特和劳伦斯的关注。
“阿丽莎,你没事吧。”眼见阿丽莎的面色突然变差,莱特忍不住开口关心着问了一句。却见对面的阿丽莎闭着双眼微微摆了摆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缓了一会后才继续道:
“呼……审讯的最后,我在记忆体中遭遇了一些意外,就和这道黑影有关,这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不过也是因此,我才有了这样的观点。”
美丽的女士睁开了双眼,她一双淡紫色的眼眸略带怨愤地看向了桌上那留于画作上的黑影,恍惚之间她竟感觉那人影动了起来,如今每次看向这道身影她都会忍不住产生这种令人脊背生寒的错觉。
“能复述下你的遭遇吗?”劳伦斯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提出了疑问,虽然他也隐约觉得此时这样直接提问有一些不合适,但介于是工作需求,他也没有在意那么多。迎接他的不出意料是阿丽莎隐含幽怨的眼神,不过这位女士此时竟也似无心和他纠缠,叹息了一声后,就听她悠悠开口道:
“具体的,要从我观察这幅记忆画面的时候说起,这副画面本来是我在受审人大脑产生应激反应后用操纵记忆的手段强行定格的一个记忆切片,它就像现实里的照片一样应该只是一幅无害的影像而已。你们也看见了,这副画面相当模糊,以至于我们甚至无法观察到这个家伙的任何细节。”
阿丽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隔空指向了画面,只见那画作上的黑色身影确实是一片模糊毫无细节可言,只隐约可见这是一个身形瘦高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色长礼服,黑色的衣装包裹了全身,将所有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而在他头顶则戴着一顶和礼服相衬的黑色平顶礼帽,帽檐之上系着一根亮银色的系带,这已是他身上唯一能称得上特征的事物了。
这道身影其实是面对着画面视角的,但他却微微低着脑袋,压低的帽檐正好挡住了他的五官让人无法看清其面貌,故而娜娅在绘制画作时也在这一块上无奈地选择了留白。
“当时我有些不甘心,看到这道黑影时我就有种预感,它可能是这次审讯最大的发现,我不甘心止步于此,所以就使用了一些额外手段想看得更加清楚一点,但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就遭遇了袭击。”
听到阿丽莎说到袭击二字,屋内的气氛霎时间陷入了紧张之中。
“袭击?莫非在他的记忆中藏着什么东西?”劳伦斯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惊讶出声,他身旁的莱特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渐渐消失了,取代之的是在他身上极少能见的肃然之色。
“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准确。”阿丽莎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自已的太阳穴,说话间她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道黑影。
“袭击我的就是这道影子,在我试图看清他的时候他突然就动了。我的灵魂当时就在这个视角的距离,他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触摸到了我。
他本来应该只不过是一道定格于记忆的虚幻影像而已,但我却感受到了真实的触感,他的手指点中了我的脑袋,然后我就直接被弹了出去,受审人的记忆乱流一下子就把我卷了进去。
当时我第一时间就切断了和娜娅的视觉联系,后来所幸有仪器保护,我在翻滚了一阵后也从里面被甩了出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嘶……”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屋内就响起了两道倒抽凉气的声音,两位男士此时均是一脸肃然,劳伦斯正欲开口,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有这样的情况,那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
耳旁响起了一道让他略感陌生的声音,劳伦斯扭头看去却见身边的莱特正一脸严肃地看着阿丽莎,这位一直表现得温和和蔼的中年警官这回竟是一改先前的模样。他的表情有些紧绷,双眼盯着桌子对面的阿丽莎,他的目光之中有些许责备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担忧之情。
“唉…我不是就害怕你这副模样吗?”面对莱特质问般的语气,阿丽莎竟是难得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轻声嘟囔了一句,她苦笑着轻轻摆了摆手。
“我真的没事,只不过被卷入记忆漩涡的体验并不好,就好像被人捆着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一样,我感觉今天我可能连吃晚饭的胃口都要没了。”
眼见阿丽莎一派自然的模样,没有发现异常的莱特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便神情严厉地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