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斯先生，既然醒过来了，那不妨坦诚一些如何？”
莱特温柔的声音落下，却让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劳伦斯听后登时一脸凝重地看向了床上之人，下一刻便见林克斯有些迷糊地缓缓睁开了双眼。
“两位警官……”林克斯无精打采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这位因连日波折而变得形容萎顿气质枯槁的年轻人竟是不知何时已然转醒过来。睁开了浑浊双眼，看着在自已病榻前的两位警官，他略有些勉强地挪动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见他这般举动，两位警官纷纷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比较靠近的莱特正要上前帮忙，但他刚迈开半步却见床上的青年已然稳稳坐正，他的动作不见半点别扭滞涩，脸上也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态，这一点让对面的二人同时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
“你们这是？”林克斯刚刚坐正，抬眼之际便正好迎上了两道看怪物一般的目光，他不禁有些疑惑，下意识地便疑问出声。
“你……没有觉得哪边不舒服吗？”谁知他这一开口，面前二位的表情反倒变得更加怪异了，半晌之后才听劳伦斯警官有些犹疑地开口问了一句。林克斯听得此问刚想回答说没有，但下一刻他便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变他也是急忙看向了自已的身体。
在他印象里，自已最后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势，漆黑恶魔那巨大的拳头让他印象深刻，那一下可是把他直接打飞撞破了一面墙壁。然而此时他再度将感官延向全身却突然发现身上并无任何不适，甚至包括自已的脖颈伤处竟也是没有传来丝毫痛楚。
医疗固定器械仍然安装在那，但下方颈部稍稍一动便会传来的胀痛感已然消失无踪，他尝试着转了转头，竟发现颈部关节除了有些僵硬之外已经感觉不到丝毫不适了。这一现象让他自已都觉得有些意外。
“我…其实还好。”呆楞了片刻，林克斯同样有些犹豫地给出了回答，他满心疑惑地看向了两位警官，却在二人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情绪。
“……”屋内再度陷入了沉默，气氛莫名陷入了僵硬，直持续了十余秒才听劳伦斯有些滞涩生硬地道：
“经过昨天的入院检查，你身上足有六处挫伤两处骨裂，包括你的颈部伤势应该也恶化了才对。”
“诶？”林克斯听后不由有些惊讶，他坐在床上活动着身体再度确认了一下，却依旧没感受到任何伤患病灶，身体除了有些麻木无力外便没有更多异常了。
“我好像感觉不到。”确定了情况后，他对着劳伦斯实话实说道。随后林克斯便发现这位年轻警官的眉头微微收紧了一下，不过很快它便重新舒展了开来。
“那应该就是它的功劳了。”
在林克斯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劳伦斯眉头舒展指了指床上，林克斯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下一刻猛然瞥见自已的被子上正放着一个样式简朴缺了下巴的面具，它通体洁白和白色的被褥融为一体，以至于让林克斯到现在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这是……”林克斯有些愣神地看了眼被褥上的面具，下一秒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是它……吗？”林克斯看着那块面具，眼中的情绪先是迷茫再是震惊，不过很快他便似想起了什么，愣神片刻后，先前的两种情绪纷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和释然的情绪。
看着林克斯脸上那不断变幻的表情，两位警官都没有说话，二人仔细观察着林克斯的一举一动，似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看来你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它的事情。”直到林克斯脸上的神情稍有缓和，才听莱特警长用稍微温和一些的语气从旁说道，说话时中年警官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让人看着很是安心。见对方的态度温和依旧，病床上的林克斯仿佛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低头又看了一眼那洁白的面具，他声音极低地说出了两个字：
“恶魔。”林克斯的声音小得如在耳语，但屋内的两名警官却都听到了他的回答，听过之后，莱特的神情依旧如常，但劳伦斯却是目光一凛开口道：
“你知道它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年轻警官的语速很快，他的问题快如疾风，床上的林克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给弄得一愣，他嘴巴微张似要说些什么，但是嘴唇翕动了半天却愣是没说出一个单词，尚有些睡意朦胧的蓝色双眸中迷茫和清醒来回切换着。
“你……”见他半天没有给出回答，劳伦斯脸上的表情越发肃然，他紧皱眉头正要继续追问，但话音刚出口便被一旁的莱特打断了。
“现在不是审讯时间。”话中含义不言自明，莱特少有地露出了略微严肃地表情看向劳伦斯，见对方有些不情愿地收回了追问的架势，他这才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转头看向了似在愣神的林克斯。
“林克斯先生，你可以放松一些，对你的审讯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是普通闲聊，我们都不必太过严肃。”
在中年警官的温和态度下，林克斯这才似渐渐缓过了神来，他仍然表现得有些紧张，但状态却明显平复了许多。
“是，警官。”林克斯的声音有些乏力，虽然这位年轻人因为某些原因免去了伤病的困扰，但他的状态却依旧是肉眼可见的糟糕，只见他用有些干枯的手掌扶着额头，随后他双眉微皱仿若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不仅知道它是恶魔，我还知道了契约的事情……昨天回到家里后我做了个怪梦……然后我就想起了很多事情，后来我又遇见了它……签下契约后恶魔也告诉了我不少事。”
林克斯断断续续地说着，听了他的话语，两位警官的脸上却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莱特警长看着林克斯那怪异的脸色，双眼之中充满了担忧和审视，而劳伦斯此时看着林克斯的眼神却是暗藏着几分期待和欣喜。
这名有些性急的年轻警官立刻将视线投向了自已的上司，对方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在稍微迟疑之后对方隐蔽地对他点了点头。眼见得到了许可，劳伦斯内心一喜当即通过灵性联系上了自已的伙伴。
此时在他视野里，他身旁的半空中正悬浮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怪诞的生物，它通体呈一个标准的圆球形，全身上下覆满了洁白的鸟羽，圆形身体的中央长着一颗占据了它大部分身躯的巨大眼球，而在它的背后则长有两根羽翼丰满的翅膀。
“哈尔，开启观测。”通过心声传达了一条信息，只见隐藏在虚空之中名为哈尔的契约天使当即凌空旋转改变了方位用它那巨大的独眼看向了目标。见伙伴准备完成，劳伦斯重又看向了床上正扶额沉吟的林克斯开口问道：
“林克斯先生，能请你大概说说能够回忆起来的额外内容吗？”
“可以。”青年人的配合态度一如既往，虽然声音有些虚弱，但他答应得却非常爽利。劳伦斯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道：
“有言在先，这并非正式审讯，但我还是希望你尽量保证供述的完整与真实，因为事后我们会整理其中内容归入案卷，这对你接下来的处境会有一定影响。”
劳伦斯话音落下，只见病床上的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从那眼神中劳伦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但他一时却无法准确解读出来，不等他深入思考，旋即便见林克斯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闭眼沉思道：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其中一件是在我自杀之前几天。”林克斯叙述时的语速很慢，说话也是一顿一顿，似乎回忆起那些事情对他而言异常吃力。
“那天是我去教会墓园确认落葬事宜却被拒之门外的日子，我带着骨灰盒离开了那里……但就在出墓园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一身白袍的神父，呃…对，就是那个在我自杀那天突然出现在我家的神父。”
话至此处，两位警官的神情都不由一正，林克斯曾经在疑似墓园教堂的地方遇见过格兰特神父，他们通过心灵涉入得出的信息此时和这位青年的述说契合到了一起，二人的兴趣瞬间便被勾起。
“那你和他有过接触吗？”劳伦斯立刻给出了更加深入的问题，对此林克斯在揉着脑袋微微愣神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有的，他叫住了我，然后好像对我说了一句话。”
听得此言，劳伦斯顿时面现惊喜之色，契约伙伴给他的反馈是对方并未撒谎，他有一种预感，马上他就要挖出十分关键的信息了。
“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劳伦斯满怀期待地追问着，但下一秒林克斯给出的答案却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说……世间疾苦……何不献身于主。”林克斯一字一顿地说着，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而在他对面，劳伦斯却也似石化了一般僵在了原地，就连一旁始终面带微笑的莱特也是面色微僵。
莱特在第一时间看向了身旁的劳伦斯，却见这位年轻下属此时正望着前方略微有些失神。未能得到劳伦斯的回应，但莱特仅凭对方的表现便已猜出了观测的结果，林克斯没有说谎，他的叙述全出自于他的真实记忆。
与此同时，表情僵硬的劳伦斯内心正卷起惊涛骇浪，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已得到的反馈，旁边隐藏于虚空之中的哈尔第一时间就将观测的结果传给了他，林克斯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说谎，这句话听来也仿佛就像是一句教士的日常劝导一般，但从教会执事学院毕业的劳伦斯却并不会如此认为。
“世间疾苦，何不献身于主。”是教会典故中一位著名的殉道者在死前的遗言，这句话虽然曾被录入了旧教典，在混乱的冲突年代，教士常以此言配合神言术对堕落者和信仰动摇的凡人进行所谓的“劝导”，这会重燃他们对主的信仰，但却也会促使他们以殉道之姿救赎自已的罪孽。
如今这条典故已然成为了被新教典移除的禁语，那个混乱年代催生的极端行为如今已经不为这个时代的道德所容许，故而这句话无论是在日常传教还是在神言教习中都已经被明令禁止向无辜者讲述，但如今一位资历深厚的五阶神术师却毫无道理地触犯了这条禁忌。
“他……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劳伦斯的面色变得生硬如铁石，这件事情在令他惊讶之余还触发了他对某件事情的联想，内心的纠结让他急需更多的信息来否定自已的荒谬猜测。
“呃……”床上的青年低头看着被褥陷入了沉思，他全程几乎就没有抬起过头，回忆这些事情好像会让他非常不适，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在纠结和痛苦中来回切换着，片刻后才听他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后来没有再发生什么了……我那时候意识模糊了一下，就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个神父已经不见了，而且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直到昨天我才记起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