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自然知道常伯说的有理。
在这个万事靠人工的年代, 人力才是根本。家里铺子的确需要人, 将开的酒楼同样需要人。且两边需要的,还不能是“合同工”,到这里这么久,崔茂怀已经知晓上至豪门贵族,下至低微的手艺人, 对于家传手艺秘法的在乎。
也许在后世人看来, 这时候的人实在敝帚自珍, 也因为家家藏私导致很多技艺方子最终遗失在时间洪流中。
但当崔茂怀真正体验过, 才有所明白, 所谓的藏私何曾不是一种保护和自我利益最基本的保证?这时候没有专利保护,没有产权意识, 便是后世有了相关法律法规, 巨大利益下盗版依旧猖獗,何况现在?!
不说他们家铺子每每一推新品, 西市立刻跟风而上的仿制吃食和周边村县打着他们香飘十里牌子卖东西的。之前的歹徒和前几日贼偷的目的不都有很大可能是冲着他家的秘方而来?
崔茂怀前世不愁吃穿,到了这世界对于后世人们慢慢积累而出的酿酒工艺和制作吃食的方式其实本没太看重, 本心里,他还希望将炒菜和一些调味料宣传开, 希望能提高一下普通人们的饮食水平。
但另一方面, 崔茂怀现在也就一中产阶层,且总为钱苦恼。他自诩不是吝啬人, 但也不至于自己勒紧裤腰带, 苦着自家人, 搞什么兼济天下的行为。
毕竟这句话不还有前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说透点真正重要的是爷爷教过的“量力”二字,现在他搞搞活动逢节免费送点吃喝东西。真正想接济他人,还是等有实力有大把钱了吧!
崔茂怀脑子里弯弯绕绕转一圈,道理他都懂,但仍令他抵触觉得不得劲的,是西市圈养牲口一样买卖人。
想必任何一个现代人,看到同类被形同鸡羊一样捆绑着手脚、被翻来覆去挑拣议价都会不舒服。反正崔茂怀每每逛西市,都是绕过那边走的……
崔茂怀自顾自想着,到后面不由皱起眉头。常伯倒是知道他为何不快,说道:
“老奴知晓公子心善,见不得西市那种卖人方式,但这世上也有实在活不下去自卖或父母卖了只为孩子能活下去的。”
常伯说到这不由微叹一声,“公子怕不知道,南城最近就来了不少北边讨生活的,盛安城入冬几场雪还好,但听闻北边下的极大,很多房屋被压塌了……”
“各地官府不管吗?”崔茂怀抬头问道。
“自是管的,可也只能发放些吃食,组织人帮着搭建房屋。但家里的损失,受伤的家人,官府难道还能都帮着治疗赔偿吗?这已经很好了……”
崔茂怀也曾听崔大崔二说过他们的经历,知晓乱世或是前朝吏治昏聩时人们过的什么日子。不说现在,便是后世,人们遇到自然灾害损失仍需个人承担,保险什么的也不能面面俱到。
“老奴今日想了整日,咱们可以不去西市,直接在南城和城外受灾自卖的人里挑几个,价格还便宜。”
崔茂怀听常伯这么说,倒像是已经有目标似的。
“常伯是看到合适的?”
“是有几个……”
常伯略顿了顿,才道:“前几日去胡铁匠那里取东西,胡铁匠看到灾民,便挑了几个在他作坊里干活,有心观察段时间挑几个或买或收了当徒弟。”
“但公子知道的,灾民那么些,老奴那日过去见胡铁匠收留的足有五六个,但他那铺子……”
常伯摇头,“就是那些孩子为了学手艺一分钱不要免费当学徒,但也得有地方住,得一日管两顿饭不是。胡铁匠直言凭他其实顾不了几日,可大冬天的收了再赶出去……所以问老奴咱们铺子还需不需要人?”
“……”崔茂怀怔愣。
“据胡铁匠说,那几个小子从十二三到十六七,他已看过一段日子,至今都算老实没有偷奸耍滑的。有和家人南来路上失散的;有家人去世和村人过来的;两个岁数大一点的之所以自卖,一个是家人病重要钱治病,另一个家里爹娘弟妹一大家子,南来投亲不成家里又没了钱,那孩子作为家里大哥不忍卖小的弟妹……”
常伯说道最后也不忍再三提及自卖二字,“正好咱们铺子如今的确缺人,公子要不哪日亲自先去看看人?”
“……”
崔茂怀张合了一下嘴,却没有立刻应声。
他既可怜同情于这些人的不幸,但对于家里现在的情况,说实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再冒然招人。
从最早的歹徒闯门,到临近的贼偷,崔茂怀心里多多少少存着不安恐惧。之前那两人功夫厉害抓不到就算了,后来的这个贼偷……
崔茂怀面上虽不信简伯光‘祸起家宅’的卦语,但他将那晚简伯光的分析听的明白。能准备知道床閂的方向位置,崔茂怀相信自己的家人,但周辞渊派来的两个侍卫,监视了这几日,竟也没在里外做工人中看出谁有问题。
崔茂怀不懂侦讯探查,但他有后世的眼光信息,能瞒过专业人员这人还是普通的小偷小贼吗?
而崔茂怀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能让周辞渊派给他的侍卫都追丢了,且墙壁四周在他后来细细查看下没有一点翻墙踩踏的痕迹,这真的是一般贼偷?!
既然贼偷不简单,那么,与之接应的人,又会是简单的?
“公子?”
常伯的呼唤瞬间将崔茂怀唤回。他抬眼望着常伯关切的目光,再一次把心底的某种想法压下,半响,微微点头。
“……好。”
崔茂怀当晚虽应了常伯去看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