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走在前头,听了这么一耳朵,虽有点好奇茂琛在家又作什么妖了,但小孩子的事到底没上心。几步跨过院门,隐约捕捉到季安这个听过的名字,便再听不到两人声音。
倒是两只因为争执拌嘴稍后赶过来的时候,崔茂怀已经在蘸墨画图。说好的研墨、铺纸,两人一个都没干。旁边利索备好了笔墨纸砚的胖冬瓜则一边擦拭家具一边正对崔茂怀碎碎念:
“……也就公子了,不瞧瞧现在府里各处忙成什么样子,您倒还有闲情逸致画图另建呢!一十八搬家过来四处乱糟糟,一十九客人们来了一看,嗬!堂堂县子府里东一堆石头,西一摞木头,沿路散着土屑,岂不惹人笑话。到时候公子必是要失了面子的,可我们下人也没脸啊,都只当我们多惫懒无用……”
“嘿呦喂我的胖冬瓜,你这小嘴皮都赶上一鸣生了。既然知道时间门紧,你还跟我絮叨个没完,分散我的精力浪费时间门,要不我这张图早画完了……”
崔茂怀手下不停,顺口应付胖冬瓜。不想崔茂怀这敷衍态度立刻引来胖冬瓜不满的“哼”声,叉腰直直走到案前小眉头紧皱:
“再没见过公子这么惯人的!我娘说了慈母多败儿,公子您就是败儿的慈父。还败弟妹!连小虎喜欢毛毛,您也巴巴再给做一只!之前明知道那婆孙俩拿的是假中签,您也给他们领了雪人!酒楼的剩饭剩菜,您非让分类收拾,每日收厨后散给年幼的乞儿,又规定现吃不准带走……您是好心,可这么久了,也不是都念您好的啊!好些大乞丐说您多此一举骂您多管闲事,路人说您假仁善若真好心怎么不拿好食物给的?乞讨的多了没轮到说您故意的……还有更难听的我都不屑说给公子听脏了耳朵!”
胖冬瓜越说越气,整张小脸皱作一团,“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公子您倒是冤不冤啊……以前也罢了,今后搬过来,周围住的全是贵人。虽说公子现在也是正经爵爷,可我听说能在朝廷当官的全都是顶顶精明的人,跟市井只会背后偷骂人的可不一样,弄不好小命就没了……公子您这好性儿岂不更挨欺负,尽当冤大头了……可怎么适应的了……真真…愁死人了……”
“……”
崔茂怀勾勒线条的笔早已顿下,他听着小姑娘越说越乱的话,见她蹙眉的小脸满副忧虑,说话时眼睛不时巡梭望向屋中陈设。然后,攥抹布的手就拧的更紧……
分明是在抱怨崔茂怀,她自个儿却透着忐忑小心。嘴巴嘟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崔茂怀忽而就明了胖冬瓜絮叨的表象下藏的是什么了?
是不安。
比起从前一门一院,一墙之外便是闹市喧嚣的家,现在的新家高墙深院,重重叠叠,包括屋中的家具陈设,比之从前不曾有过的雍容贵气,无不在低调又强势的凸显此处的不同。
更不必说近期往来帮忙的人,不管是王府派来的仆从,还是侯府派来的家仆管事,想来都跟铺子酒楼前采买闲侃时不同,带着大家府门的规矩礼数。对应的,县子府要立起来,迎客待人,也不是搬家伺候有下人就行,常妈妈和邓伯现在天天训练强调的也都是“规矩”一字……
迥然的环境,突然庄重肃谨的氛围,小丫头该是不适应的。
而一时间门不适应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崔茂怀想到那些和胖冬瓜相似的神态目光……
在延善坊,他的住处和铺子酒楼仅一墙之隔。日常出入散步都能跟家里人挨个照面打声招呼,加之聚餐、说笑玩闹,便是他后来常到山上小住,身份地位有所变化,但对家里众人而言,他更多的仍是那个近在咫尺,有事跑几步就能禀告寻到的“东家公子”。
可现在,他要搬去开明坊了。
盛安城百姓提及会略带避让的上三坊,又是御赐的县子府邸。或许,他的搬离对他们来说,多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身份阶层的隔离……
所以常妈妈才要他延善坊的东西能不带就不带,一应缺了的也都让人立刻补上,做到他随时过去都跟从前回家一样吗?
崔茂怀心下不禁感叹他还有的学呢!
一面拉了胖冬瓜到身前,“这些天很辛苦吧,咱们家胖冬瓜越发有乃母风范,更能干了。是不是看我给小虎毛毛玩偶你却没有,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可你有的小虎也没有啊,说不定他也正偷偷羡慕你呢!”
崔茂怀没有直接安慰胖冬瓜,环境的改变需要适应的时间门和自我调整,与其特意说些什么,他更愿意让胖冬瓜自己去体会感受,即使身份住地不同,但他们之间门相处仍会和从前一样。
“小虎现如今能带着毛毛去西市采购办货,他跟毛毛亲近所以我送了个毛毛给他。咱们胖冬瓜呢,眼瞧着快成大姑娘了。这回搬过来,怕是要住到你从这儿出嫁喽……”
崔茂怀说到这儿竟莫名有些怅然。当初豆芽菜似的干瘦娃娃,这两年窜了一头不止,颊边鼓出点婴儿肥,眼睛黑黑大大,眼角垂着含笑的弧度,真真可爱的紧。偏是个伶俐爽快的性子,时不时气鼓鼓瞪着眼睛敦促人,小模样就更惹人疼了。
只这可爱模样瞧见喜欢的可不止崔茂怀,这不,放后世也就小学五年级的小朋友,现在居然有媒人上门给提亲说亲了……
崔茂怀也才再次意识到,现今跟后世是不同的!
“所以我给咱们胖冬瓜也修了道漂亮的垂花门。得让人知道,咱们家的胖冬瓜也是金贵姑娘,不是谁想求娶就能求娶的……”
“公子您、您不学好!”
自崔茂怀提及出嫁就薄红了脸、微微低垂了脑袋的胖冬瓜再忍不住,直接打断崔茂怀的话,眼睛睁的圆鼓鼓,却很快又强压下羞恼,只涨红了脸急切道:
“公子倒是还有空消遣我呢,也不看看您桌上的画、外面又应了多少事,有您忙呢!再不济,您与其想着我,还是操心操心莲心姐姐和一先生吧!是了,还有简先生,阿活哥哥和阿秋哥哥,公子且跟那些媒婆慢慢磨吧!”
胖冬瓜一番话说完,脸上的红晕已涨到脖子根。瞧着崔茂怀的眼神透着不服输的小火苗,看的崔茂怀只想笑。于是没心没肺、坏透了的崔某人立刻惊讶接话:
“唷,咱们胖冬瓜果真长大了呀!连媒婆和你莲心姐姐的八卦你都打听的这么清楚,莫不是……”
“公子你!哼~”
胖冬瓜气的跺脚,终是疾步跑掉了。留崔茂怀一人在屋里低笑,跟着就听见一窗之隔崔茂琛的声音。
这小子惯爱听八卦趣闻,肯定是拉着胖冬瓜打听去了。没两句,又听崔茂琛说要去看胖冬瓜和茂澜两个院子的垂花门……算是彻底忘了给崔茂怀磨墨这一码事。
崔茂怀摇摇头也不在意。
建温泉山庄的时候,崔茂怀就在女客那边修的垂花门,民俗屋建筑群里也有这个因素。
当时单是为了新颖好看,后来不时有人问起,崔茂怀可不愿把垂花门跟‘大门不出一门不迈’什么的联系到一起。随口胡诌说垂花门嘛,自是有小花仙小花神落于自家的意思。寓意家有小女矜贵娇丽,门上花纹雕刻蕴含着父母长辈对女儿家的期盼祝福。他日小女长成,自也是从这充满祝福的垂花门下被背出闺院出嫁的……
崔茂怀当时真是顺口胡说,没想到这话传出去,很快竟有了响应。
既是专属于女儿家院子的垂花门,想也知道能建都不是一般人家,否则又哪能给女儿单辟一个“闺院”住。于是给家中女儿造垂花门,一时间门似成了盛安城权贵阶层的新流行,更随着彼此攀比,直接成了炫女炫富的斗场。
最终,还真有人摘了这“垂花门”的头筹。
谁呢?
崔茂怀竟真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