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平湖,水光潋滟,一艘大船停泊湖边。
白棠与号钟绕梁分布左右搀扶少夫人前来,身后是八名身穿窄袖劲服的护卫。
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见了不禁努努嘴,和身畔的崔黛说小话:“喏,你家阿姐排场还怪大。”
崔黛怀里抱着猫儿,手不时抚在波斯猫的头顶,漫不经心道:“裴少夫人,哪能和咱们相比?”
裴家门第之高,裴宣前程之大,崔缇名义上是瞎子,可谁教她命好?在这杵着的别看人多,论尊贵还真没能越过这位裴少夫人的。
“哼,看把她得意的。”
西京恋慕裴宣的姑娘不少,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正是其中之一。也因此,崔缇人没近到眼前,她的恶意早已压不住。
崔黛小声安慰她两句,哄得赵家千金对她感观不错:“同为姐妹,我看你就比你家阿姐好上许多。”
捧一踩一的话术崔黛比她还熟练,若是私下没准就顺着这话打开话匣子,可当下贵女云集,她再嫉妒崔缇,也得做好姐妹情深的表象。
看她一声不吭,赵千金眼睛转了转,强忍着才咽下嘴边的那声“怂。”
桂明湖,西京八景之一。
每到夏季,来此游湖者不胜其数,运气好若能碰到宫里出来散心的皇子,隔着湖水眉来眼去,也不失为攀高枝的捷径。
如今的二皇妃就是这么进的皇家,她的际遇惹人眼馋,是以窦清月几十张帖子分发出去,给她面子赴约的人极多。
赵家千金在里面耐不住寂寞,执意扯着崔黛跑到外面透风,如此一看,哪里是来透气的呀,分明是来给崔缇下马威的。
裴少夫人天生目盲,此事人尽皆知。
赵芙蓉松开崔黛的手抢先迎上去:“呦!裴少夫人舍得出来了?还以为我等小门小户的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少夫人一面。少夫人仔细脚下,万一摔了,裴侍读还不得和咱们拼命?”
这话里夹枪带棒,崔缇见惯不惯,还没开口,赵芙蓉又道:“瞧你们这没眼力的奴才,扶人走路都不会,要你们何用?”
她支使身边的婢子去抢人。
白棠见状胸脯挺起,立马进入战斗状态:“干什么干什么?离我家少夫人远点!”
号钟认得这位尚书千金,笑道:“赵小姐好意,我家少夫人心领了。”
她手轻轻一拂,挡了对面张牙舞爪的声势。
赵芙蓉上下打量她,轻笑:“哪来的狗,也敢对本小姐吠?”
“……”
崔黛‘作恶’多年没少欺负她的长姐,但像赵芙蓉在外都敢直来直去的莽劲她是没有的。
别的不说,赵芙蓉是真的敢啊。
打狗还得看主人,她倒好,一点面子都不给崔缇留。
气氛一瞬僵滞下来,号钟面色冷白,唇瓣紧紧抿着,身后的护卫们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
恶语伤人的赵芙蓉活像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朝崔缇投去挑衅神色。
如今日这般的闹剧崔缇在前世应付多回,许是应付的次数太多,烦了,腻了,这次她不打算再以委婉迂回的手段避过。
她不急不缓道:“她是婆母教养长大的,身份与寻常婢子不同。赵小姐,你理当和我的号钟道歉,如此,婆母才不会追究你的冒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说的正是崔缇。
崔黛哪见过她从容不迫以势压人的模样?
这还是她那瞎阿姐吗?
赵芙蓉受惊不轻,须臾之间脸色不停变换。
她看不惯崔缇是一回事,当众被人误会‘指桑骂槐’对裴夫人不敬又是一回事。
西京谁人不知裴相爷敬重其妻,更别说裴夫人娘家势力也不可小觑。
窦大将军是长姐一手拉扯大,长姐如母,她辱骂一个婢子算不得什么,可连裴夫人也骂进去,这就不是骄纵,而是脑子不清醒了。
被窦大将军晓得,少不得要提刀去赵家问候问候她爹。
她暗道崔缇这一招祸水东引甚是狠辣,一时骑虎难下。
要她尚书嫡女给一婢子道歉,她的脸给哪搁?她往身后瞧了眼,心急今日做东的窦清月为何还不现身帮她解围。
“赵小姐。”
崔缇柔声催促。
扛不住有裴、窦两座大山同时压在身上,赵芙蓉脊背微弯,不情不愿地赔礼道歉。
下马威不成,反被崔缇将了一军。
她憋屈的声音方落,窦清月领着一帮看热闹的年轻女孩从甲板走下来:“这是做什么呢?表嫂人都来了,怎的还在外面?”
“没什么,和赵小姐开了个小玩笑。”
小玩笑?!
赵芙蓉蹭得抬起头:你都把本小姐脸面扔在地上踩了,这会你和我说‘小玩笑?’
然而眼下的场合她又不好冒冒失失地问号钟是否真是被裴夫人教养大的。
问了,显得她太蠢。
不问,这口闷气只能自己咽下去。
甫一照面,她算是领教了崔缇的厉害,暗暗腹诽:这都什么人呀,瞧着弱柳扶风比姓窦的病秧子还要娇弱,长着一张瓷白的脸,实则心是黑的!
她朝崔黛投去怀疑的目光,那眼神就差说“她心是黑的,你真能欺负了她?”
崔黛直接装瞎装傻,心底的震惊仅次于重活一世的窦清月。
这人嫁入裴家,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崔缇三言两语整治地赵芙蓉不得不低头,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用得够纯熟,哪还有窦清月熟悉的卑怯温良?
上辈子她没少看瞎表嫂的笑话,这一次……
她狐疑地瞧了瞧崔缇,说说笑笑地将人请进来。
裴家随行而来的护卫按刀守在外面。
大船之内,一片笙歌燕舞,崔缇看不见这些,文文静静坐在那,听了满耳朵热闹。
“来人,上酒!”
窦清月一声喊,下人们拎着酒壶纷纷为客人备酒。
西京的贵女在应酬交际的场合少不得饮酒,入口之物多是一些醇和绵柔的桃花酒、梨花酒,还有酸酸甜甜的果酿。
酒杯内盛满酒液,崔缇倏地想起爱喝酒的裴宣,裴宣自幼做男子教养,是个文雅风流的酒鬼,宋子真、郑无羁搭一块儿都喝不过她一人。
有次来家里办酒宴,裴宣与二人兴致酣然斗酒诗百篇,其酒量和文采惊得好友整整一月没敢拉她饮酒。
把人郁闷地不行。
于是裴宣只能寂寞地在家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