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这几日炮竹声不断,回到相府的第一天,西宁伯府送人一张喜帖,崔黛的婚事有着落了。
要说这位不是省油的灯的崔三姑娘,两月前喝茶水差点把自个呛死,发高烧险些烧坏脑子,病好了出门,不慎又狠狠跌了一跤,好巧不巧地磕掉正中的两颗门牙。
倒霉到这个份上,坊间都在传言她冲撞了哪路神仙。
闭门在家的这段日子崔黛没少躲在房间掉眼泪。
哭得头昏眼花时也有在想,她只是运气差了些就被无知之人盖上‘丧门星’的帽子,只是缺了两颗门牙就被一众千金小姐们取笑讥讽。
想得多了,她想到崔缇。
崔缇生来就是瞎子,顶着‘祸胎’的污名被遗弃在破落的南院,她从不认她作长姐,她也泰然处之。
姐妹易地而处,哪怕没有白棠那个小丫鬟,崔缇也能活得比她好。
因为崔缇是石头里开出的花。
比她坚韧。
崔黛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姐姐,嫉妒、羡慕的情绪一直在作祟,哪成想她遭逢‘大难’,得知她的遭遇,崔缇会派人送来一名牙医。
起初她以为崔缇送人来是为了嘲笑她。
但她又想多了。
那牙医帮她做好假牙,鼓励她戴着假牙出门。
崔黛那天哭得眼泪汪汪,觉得崔缇这瞎子比她花心思结交的酒肉朋友们好多了。
吃过苦头,一朝醒悟,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不再想着攀龙附凤与崔缇一较高下。
再者一桩桩一件件发生的事已经让她明白,人该惜福,否则连已有的都会失去。
她努力修复爹娘之间岌岌可危的爱情,帮着娘亲打扮,努力讨爹爹欢心。
刚开始时做得很是笨拙,好在西宁伯和伯夫人待长女不用心,却是实打实疼爱幼女。
崔缇是他们夫妻未曾用心去爱的,于是连弥补都显得凉薄、可笑。
崔黛不同。
崔黛生下来到现在的每一天都有为人父母的心血在里头。
以前是打不得骂不忍,诸般迁就,如今她想开了,肯改好,因着她一人,笼罩在崔家上空的阴霾也渐渐散了。
每个人都在尝试着把日子过好。
听完崔家人的回禀,崔缇指尖捏着喜帖,笑容很淡:“好,我和行光会去的。”
崔见是西宁伯崔绍的亲随,在崔家很有脸面,他恭声道:“三姑娘特意嘱咐了,要老奴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
“三姑娘说,成婚那天她会认认真真与长姐道歉,希望姐姐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原谅她的年幼无知,她知道错了。”
曾经崔黛没少嘲笑崔缇是个瞎子,是不受人喜欢的祸胎。
而今她也被喊“丧门星”,被喊“缺牙的丑八怪”。
切实尝到言语如刀,才知刀不可轻易出鞘。
崔缇噙在唇边的笑意扩大:“难得。”
崔见不放心地看着她,想着出门前崔黛的一番恳求,小声开口:“依老奴所见,三姑娘这次是真长教训了。”
八岁那年崔缇受他一饭之恩,始终念着这位老仆的好,点点头:“她喜欢这门婚事吗?”
“喜欢,很喜欢!虽说夫家不似大姑爷显赫,但为人还算实诚,三姑娘很满意!”
“满意就好。”崔缇温声道:“您说的话,我会记着的。”
“好,好……老奴、老奴这就告退了。”
她起身相送。
崔见哪好意思要她相送?忙不迭跑开。
白棠讶异道:“这人真改好了?”
“许真改好了。”
崔缇兀自失神。
她都做好了这辈子‘没有’爹娘妹妹的打算,哪知命运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拐了弯儿。
过完这个年,崔黛应该快满十六了。
将将是个大姑娘了。
她心绪复杂,以前崔黛事事和她拧着来,娇蛮无礼,现在竟也能心甘情愿喊一声“姐姐”,道一句“知错。”
这迟来的“姐姐”和“知错”让人五味陈杂。
她偷偷揣着心事,面上该笑笑,该闹闹,不愿搅了家人心情。
可裴宣心细如发,还是察觉到了。
年三十,吃完团圆饭,裴夫人穿着一袭华服笑吟吟走过来:“缇缇,宣儿在房里等你呢。”
“等我?”
崔缇一脸茫然。
她是瞧不见婆母眼里的喜色,一侧的白棠看得却分明:“指不定有什么惊喜等着少夫人呢。”
“多嘴。”
裴夫人嗔瞪白棠小丫头。
惊喜啊。
崔缇迫不及待催促:“棠棠,快扶我去。”
她最喜欢惊喜了。
开春,天气还很冷,崔缇裹着厚实的大氅来到门前,白棠道:“少夫人,就是这了,您快进去罢!”
她一溜烟跑开,纠结是和号钟玩,还是和绕梁去看明天的日出。
崔缇没她这样的烦恼,手堪堪碰到那扇门,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细白的手臂伸过来,将她带入房中。
啪!
门扇关闭,且上了门栓。
内室温暖如春,雪色的地毯铺满地面,裴宣一身女儿装扮赤脚踩在松软的羊毛毯,细长的眉,润红的唇,身形窈窕,裙摆开出一朵朵精致的莲花,每一道银色的暗纹都缀满温柔情韵。
“行——”
“光”字含在唇齿,又淹没在唇齿。
裴宣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诱人的小蛮腰,以吻封缄。
适时,天光明媚,人间情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