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默有时还会觉得像一个梦。隆平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绵州同兴客栈,他还是那个隐姓埋名被人四处使唤的李小三儿,有一个女子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纤细的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有冰凉的触感,从此踏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隆平十三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还是同样的一天。营帐被撩开逆光的身影投下的时候,唯一不太相同的是帐外飞雪,西北干燥的空气比西南更令人坐立不安,每一刻都令他觉得不真实。
又哪里不真实呢?
帐外雪中光影刺目,汹涌灌入的风让他觉得冷,坐在轮椅上的影子催得他心跳一声一声愈发急促。
梦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心跳的,吵得他耳朵快要炸掉。
对视良久,又或许根本没有对视,李世默毫无胜算,落荒而逃。他躲开目光,看向手边的卓圭。
“我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不可向她透露我的下落。”
卓圭从容坐在下方,一如既往地浅笑盈盈,将手中温热的奶茶一饮尽了。
“草民只答应殿下不与长公主说,又没有答应殿下不与自家妹妹说。我们兄妹之间闲话,殿下也要管?”
精准踩雷,李世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在门口沉默良久的女主角淡声开口。
“你们都退下吧。”
若昭的话卓圭向来从善如流。粗瓷大碗放下,卓圭起身,向着李世默盈盈一拜,又走到伸了个脑袋竭力往里张望的凉王面前。
“凉王爷,咱们走吧,给他们点时间。”
帐中骤然冷风灌入又骤然停止,门帘窗帘四合如沉沉夜幕,拥簇着无话可说的两个人。
李世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人替她推轮椅她就自己推,两只纤细的胳膊竭力推动半身高的轮子,帐内风灯一时摇曳又止息,似在敛声屏气听这场不知结局的戏。
“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世默把眸子狠狠地转向一边,眼中忽然就盈满了泪。
又来,她又来道歉,总是,总是道歉。每一次不是她的错也要揽过去,就好像她生来有罪,是她欠所有人的。
不过这一次,却又无法完全与她撇清干系。李世默从来不去细想母亲的死,妹妹的亡与她有何直接联系,就好像这样他们的记忆还能停留在那年盛夏夜微凉,藏她笑意如花。
可是,这个人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时,某些被刻意忽略的东西隐隐又冒出头来。无论他在心里如何回避,他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两条人命的责任。
然而,就算走到了这一步,但李世默还是可耻地觉得,一切都与她无关。只要他们不见面,这个责任就不用归到她的头上,唯一的坏人就是沈青绾。杀了她,救回小语,一页翻过,他们还有未来。
李世默极为迟缓地,一字一句慢慢道:
“如果是劝我回去的话,那你,不该来的。事情办完,我很快就回去。你担心的,太子加封礼的事,陛下说放在明年开春,我只要在明年开春之前救回小语,就不算晚。”
“公孙嘉禾逼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的意思。小语毕竟是……”
我的亲妹妹。
李世默把最后五个字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