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福延坊,薛珩府。
伺候完母亲就寝,又让妻子到自己院中睡。薛珩一个人拎着食盒,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道主子每日有独处的习惯,家仆识趣地退个干净,偌大的院中只剩他一人。
月色隐没在层层浓云之中,庭院高树,疏影幢幢,沉默敛容地环抱在主卧周围,像守卫,又像某种监视。
推门,合上,月光一倾而入又骤然止住,影子也被淹没在黑暗中。脚跟着地,再将重心挪移到脚掌,每一步极尽轻缓,与地面摩擦有灰尘咬合的声音。
步入里间,凭借对自己房间的熟悉,薛珩径直走向内墙的一面书架,食盒置于一边,蹲下,在靠近脚踝的一层,挪开一摞堆放得拥挤的书,因为反复的移动,书背和书脚泛起了白毛。
咔哒。
轻轻扳下内层的机关掣。薛珩保持蹲下的姿势不变,挪开墙角安置的花盆架,在地上摸到一处小小的凹陷。食指中指按住,拇指为桩,稍稍用力——
一线暖黄的光,幽幽透了出来。
挪开覆盖的木板,一个三尺见方的的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拎上食盒,小步顺着楼梯往下挪,回身不忘将通道的入口合上。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台阶走了十数级,视线豁然一开。
但也不是大开。不到六尺宽,八尺长的地下空间里,一盏风灯维持了所有的光亮。
“吃饭了。”
薛珩立在楼梯口,淡淡地招呼。
“哥,你来了。”
坐在一块絮垫上的人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咧开嘴,茂盛如杂草的胡子下,露出发黑的牙。
如果若昭在,如果李世默在,甚至如果当初审理龙门薛氏的一众官吏在,只怕都能准确认出这在通缉令上存在了三年的人——
薛琀。
那个消失在龙门薛氏案中的污点证人。
“带的够你这两天吃的了,”大概是准备详谈,薛珩在絮垫的另一头,捡了个离薛琀最远的地方,压平絮垫,跪坐下,“先吃饭吧。”
不过还没等薛珩开口,那头的人已经打开了食盒,大口大口咬着馒头。
“哥,”薛琀又是何等敏锐的人,看到薛珩难得坐下,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咕噜一转,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馒头,“有话要说?”
清瘦的人眉峰微蹙,“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的哥哥。是你当初找到我说,薛家的案子另有玄机,请我暂时庇护你,以待时机。”
“嗐,我当是什么。”薛琀吁了声,又咬起嘴边的馒头,唾沫横飞,“我家不是你家么?你不姓薛?”
“所以我收留了你。”薛珩一向不愿与这个人多解释,但要长谈,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但你,还有薛将军的勾当,我是丝毫不知情。留下你,不过是信得过薛将军的为人。”
“那不就得了,”薛琀沾着食盒里的豆酱,嚼得吧唧吧唧响,“天气冷了,哥,你过两天带件衣裳呗,还有这桶,”拧着眉头指了指墙角,“也该带出去倒了。还有带的这点饭,也不够两天吃啊。”
“凑合着过吧,我不能天天来看你,处处都要小心。事关重大,万一被人发现,我们俩都得掉脑袋。”
夹起一筷子白菜的男子丝毫不在意,呼噜呼噜咽了下去,“你有永安郡主坐镇,谁敢彻查你们家?”
“外面局势变了。”千回百转,薛珩只说出了这一句话,复而眉间沉重之色更深。“萧家文臣薛家将,外人都这么说。我上有七旬老母,身体羸弱,舞刀弄剑之事全不在行。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个异类罢了。”
薛琀只是吧唧吧唧地嚼馒头,没应声。
“你总是不肯对我说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我问起来,你也只会说,等待时机。你想等的,究竟是什么时机?”
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口馒头,薛琀仔仔细细地把嘴角擦了一通。就着沾上嘴角的汤汁,一口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