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外,日头渐起,照得殿外一片璀璨明亮。站在宣政殿的深处向外眺望,天际的阳光,模糊了屋宇房檐与天的界线。
又能有多亮呢?
再亮的日光,也照不到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掩埋在石板路下的淤泥,一代一代的记忆在上面覆盖又堆叠。日光照不破深埋的地底的秘密,甚至照不进重重宫墙环抱的殿宇楼台。更何况天下之大,从塞北风沙霜雪到江南小桥烟雨,就算日光如何清澈透亮,一片云生便作阴。
趁现在在场的所有人尚留一丝记忆,再过些许年头,新的高楼筑起,还有谁愿意听地基下的冤魂呜咽?
一切从头说起。
“父皇,儿臣之本意,并非证明薛将军无罪。”李世默言辞缓缓,唯恐在场百官公卿听得不太清楚,“只是这桩案子,有诸多疑点,都经不起推敲。”
“一切的开头,起于薛将军贪渎案。隆平九年五月二十七日,陈大人上书父皇,说是西北边关一带的将领弹劾薛将军虚报兵员,贪渎饷银。至于那些银子,则存入在灵州的鸿运柜坊的子柜坊,方便薛将军在长安的亲眷取出。”
李世默凝眸看向陈瑜民,“是吗?”
“是又如何?”陈瑜民理直气壮答得痛快。
“没有人能证明那位将领弹劾薛将军的始末缘由。”李世默突然松快地咧开嘴,“据本王所知,薛家案一了,他便告老还乡,之后便暴病离世。”
皇上的眉心跳了跳。
“宣王殿下连这些细枝末节都知道,看来做的准备不少。”陈瑜民也笑,“不像是临时兴起被抓了个正着,倒像是预谋良久,万幸天网恢恢,终于露出了马脚。”
自然是若昭查清的。李世默只是浅笑,面具戴得颇为完好。
“本王确实一直心系此事。只是没想到陈大人百事缠身,还有功夫记得一个边地小将的病逝。”他一叹,“本王自愧弗如。”
正事还没说两句又是一番针锋相对,就像当着满朝文武互相拽着面具撕扯了个粉碎。
陈瑜民双唇紧闭,盯着那位宣王殿下不说话。
不说话就轮到李世默来说,他淡声开口。
“回到这个案子本身,薛将军贪污军饷,通过鸿运柜坊周转至京城薛府,确属诬告。”
“这……”
朝堂上又是一片悉悉索索声如蚊蚋。
兵部尚书徐天楷应声而出,军饷一事本就兵部和户部最为敏感。户部自从沈江年辞官,暂时出缺,兵部的声音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事之前是杨老大人查实的,杨老大人的本事名声,大家都有目共睹。宣王殿下空口无凭,还是得拿出一点让大家信服的证据才行。”
李世默敛声细听,只可惜不能通过沈江年的意思来推测敬王的动向。
“先把要说的说完吧,根据鸿运柜坊的规矩,但凡大宗银两的存入,需得本人到场,银子、亲笔签字画押,一个都不能少。”
他又回头看陈瑜民,“你说对吧,陈大人。”
“你问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