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脖子上,多了一道很浅的划痕。
卫茂良凑过去看的时候,围得紧紧的宫女嫔妃自动让开一条道。大腿上卫茂良射的那支箭依旧杵着碍眼,脖颈处的划痕还渗着一溜儿血珠,太子的嘴唇已至青乌。
“有毒,那柄匕首有毒!”
琉璃伏在地上,第一个哭出了声音,连带着在殿中还没来得及出门的嫔妃跪了一大片开始号哭。
卫茂良起身,探头去找张怀恩倒地时落下的匕首。就在脚边,刀锋处确实挂着一条极细的血丝儿,与太子的伤口相称。
所以,张怀恩早就在刀上涂毒,以备不测?
卫茂良心头大恸。
大意了。
“舅舅……”
从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宛如断了线的风筝,随时都会一头栽下来。
卫茂良忙跪下,双手抱拳。
“臣在。”
“谢谢你,”太子想去抚卫茂良的手,颤巍巍的手指举了一半,没力气了。
“谢谢你给母后报仇了,在我还能看到的时候。等我到了那边,我会和母后说……”
“你说什么混账话!”
太后厉声打断太子的话。
“太医呢?太医还没来,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
“皇祖母,不必了,儿臣……”
儿臣时日不多了。
太子本想这么说的。
看到从来趾高气昂的陈太后第一次露出焦急迫切的模样,忽又觉得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件过于残忍的事。
换个说法吧。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好像他这一生,为自己说话的机会太少太少。被各种势力架上高处,一边高处不胜寒,一边烈焰炙烤,时时刻刻命运由人不由己。他也深知,只有这样,他,还有母亲,才能在四处高墙的夹缝中活下去。
比如面前的陈太后,那就是他与母亲一辈子也攀不过撞不动的高墙。
可他还是觉得挺感激的。天下之大,太子只有一人,他生来没吃过什么饥饱劳役的苦,没遭什么蚀骨剜心的罪,远比太多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要好得多。
他这一生,开始也很好,结束也很好。临到了了,还能带走一个为非作歹杀了他母亲的内侍。到了那头,母亲还未走远,薛琼、淑慈、还有他那小儿长攸,他们又可以团聚了。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你死我活的斗争地,团聚了。
太多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太子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只有溢出的气流,干枯的嘴唇在颤抖。
还是太累了。
说不动了。
哭声以太子为中心开始响起,在长安城五月十八日清晨红日初升之前。万物历经长夜还未苏醒,昨夜的生命已然终结。
在长安城五月十八日清晨红日初升之前。
也就是在此刻,东方的天空大亮,清澈透亮的光辉满照长安,日光照在数百年不变的一百零八坊上,也照射在皇宫处处硝烟与颓圮的高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