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凉王与陛下具体聊了什么,在书房外的众人一概不知。只知道皇上从凉王府回宫之后,幽闭近十四年的凉王府府门大开——
禁闭解除了。
但也只是禁闭解除而已,如今的凉王依旧是大闲人,无官无职,徒有凉王的爵号。时不时进宫陪皇上下个棋,喝个茶,兄弟俩在宫里很是悠闲。
完全不悠闲的是李世默。
自从陛下把承明宫变善后的事宜交给他之后,李世默就开始了陀螺连轴转的日子。对于他而言,这是他从宣王府出来后的第一件差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他先是听从薛珩的建议,出手微调吏部人员结构,使之更加得心应手,又从中抽出一部分官吏专职料理手头要紧事宜。新长官新气象,人人都想着趁此机会争口气,顺带拥护李世默很快在吏部站稳脚跟。
唯一不太顺畅的是户部在银钱方面掣肘过多,李世训在使绊子方面简直有着丧心病狂的天赋,李世默对此大为头疼。他本来是打算向若昭请教对策,但是自承明宫变之后,若昭仍居毓安宫,皇帝陛下没有丝毫放人的意思。
问不到李若昭就找她给他留下的幕僚薛珩。薛珩此人,是个十足十的闷油瓶,平日里举止战战兢兢,朝堂上不说一句话。可一旦深交,李世默才发觉,此人在识人断势方面的能力,完全不逊色于躺在毓安宫里下棋的李若昭。
前任吏部尚书薛珩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向着李世默条分缕析道:
“敬王为了政绩,在户部用的都是经验丰富老人,那些人十有**都是沈江年一手提拔的。他自负脑子好使,以为沈江年留下的人,也会跟着沈江年一样听他的话。但依着当初敬王另攀神策军的高枝,沈江年含恨离开户部的情形,两人关系未必一如当初。加上沈江年之子沈知贺任考功司郎中,是殿下手底下的人。远离官场,要给儿子铺路的沈江年,他的立场只怕也有变化。”
最后,他向李世默提出了他的办法。
“所以,殿下不妨修书给沈江年问问看。”
于是,在沈江年回信之后,李世默兴冲冲地向着薛珩躬身大拜道:
“子琤兄之才,不该居于这小小王府。有朝一日,定让子琤兄大放异彩于宣政殿。”
户部那边的阻力稍有松动之后,李世默的善后工作才正式有条不紊展开。他不仅要料理神策军,翎骁营的也要一并办了。麻烦事在于,翎骁营的主将正关在监牢之中,掌事的李世默便请旨,特许卫茂良身边的阿青以戴罪之身,助他协理翎骁营伤亡人员名册。
使出阿青这一招投石问路,前往狱中拜访卫茂良就有了理由。毕竟阿青是家仆,总有家仆不知道得问主将的事。等到外面的诸事安定之后,李世默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以问事为由,前往天牢中拜访卫茂良。
风和日丽的只有外面,天牢中永远不知春秋晦朔,薛珩的老寒腿就是在狱中呆了整整一个冬天落下的病根。狱外是盛夏骄阳,从踏入樊笼的那一刻起,阴湿之气迎面而来,摇曳的灯烛散发幽幽如鬼火的光。
不过,不知是皇帝陛下还是若昭的意思,卫茂良的住所要比平常犯人好得多。绕过前面那些不堪的监牢,最深处却难得干净。稻草是新换的,干枯的草叶竟然还有隐隐的清香。空间要高阔不少,致密的石砖构建了与世隔绝的沁凉。
那是他一次面对面亲眼见到卫茂良。
确如传闻里所说,他的身上似乎融合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为将的坚毅,又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春风和煦。从李世默远远望见他到走近,姿势就没变过。冷静、凝肃,如一座饱经风霜而历久弥新的雕塑。素净白衣,盘腿而坐,面容安宁干净到不像是身处监牢,手腕脚腕上的镣铐更似水袖翩翩,仿佛下一刻便能扬袖起舞。
意识到对面有人,卫茂良也微微抬眼打量他。
宣王殿下。
第一反应是漂亮,清雅的容貌配上自小书香熏染的气质,山涧清泉一般的脱俗而独立,好像与周遭阴沉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