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着山花一路前行,一路的畅通无阻似的,她从小妹家里出来,一个人走上街市,她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像从来没有生过病,她像从来不曾丢失记忆。她像正常人一样,过马路,等红绿灯,避让车辆。
她带着搜寻的神情,像是一边走,一边在探寻方向。她顺利地,一点障碍也没有地穿过了繁华地段的市集,她来到了汽车客运站。她从容地上了那辆挂着“凹山县到风桥镇”牌子的大巴车。对于这块牌子,她刚才只是抬眼那么稍稍的一搜寻,就看见了它,并且毫不假思索就锁定了目标。
她一上去就找了个靠窗子的座位坐下。当售票员卖票卖到她面前,她也淡定地从裤兜里拿出二十块钱,买了车票。
一切动作都是习以为常似的,她以前所做过的事情,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过。她只是在今天来重复一遍,那么自然。
那一路的风景,也都似曾相识。她脑海里刚闪过一大片的桑树林,窗外就真的迎来了一片桑树林。
她想,该是到了有湖泊的地段,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湖泊。汽车就绕着这个湖泊行驶了很长一段路。
山花的目光一刻也能从那个湖泊上收回来,那湖边延展的青草地,小树林,蓝天白云的倒影在那水中央,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混乱地交错着……一对牵手在湖边奔跑嬉笑的年轻男女,那牵手的温暖的感触却落在此时山花的手心,她展开手心,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可那温度,那触感却还在,那么真实。
一个白色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也是引起了山花心中亲切的感情,熟悉的感觉,好像她曾经在那里居住过。
小楼过去了,湖泊过去了,像一阵风一样的从眼前掠过。山花焦急地使劲看向窗外,那窗外换成了像墙壁一样遮挡视线山体,转看另一边,也是一样的山体。车子驶入山间,一些荒草和低矮的灌木迅速从眼前掠过,使人满目荒凉。
山花带着隐隐的失落的心情,她试着去回味那湖泊边发生的一切,却回想起来梦里站在阳光里笑的男孩。她把梦境都回想起来了,但却还是不能清楚辨识那梦里出现的人。
她沉浸在许多的烦想中,客车停下了,她随着人流下车,通过大铁门,许多建筑物,许多似曾相识的景物充塞着她的眼睛,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她站在弯弯的小桥上,她抛开前行的人群,独自停留在小桥上。流水,沙滩,隐隐的人影,隐约的笑声,从桥下传来。
她像被施了魔咒似的定在桥上,从阳光正午的时候站到黄昏。然后一半清醒一半昏茫地随着记忆前行,去寻找那些熟悉的痕迹。
一片陌生的闹市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记忆。这片闹市完全的陌生,那些两边整齐排列的棚子,棚子里面的各种商贩,叫卖着各种商品,使人眼花缭乱。
她加快脚步地离开商贩的棚子,她像是想往前去追赶什么似的,她焦虑着,目光不停地向四处搜寻。
记忆里幽深的古街道,并没有如期出现,两边密密麻麻的木楼看不见。
她惊惶地东张西望,顺着走,倒着走,眼前是一片空阔,一片荒芜的景象。
木楼看见了,只是一栋,还是歪斜的,像个直不起腰来的老人,拄着拐杖努力支撑着自已的残躯,站在那里苟延残喘。
另一边出现了一排完好的木楼,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景象,但是没人人影,没有声音。空索索的一排,没有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没有摆满小玩意的橱窗,没有挑着担子吆喝着的豆腐脑。
脚下的青石板长满了青苔,稀疏地长出一些马蛇菜,蒲公英。而这一排空木楼的对面,完全成了一片空旷的原野,一片长满长长的蒿草的原野。记忆中的木楼,记忆中的门店,一律无迹可寻。
在这样一片荒原里,她的记却越来越清晰地捉住了一些画面。长在她记忆深处的旅店,旅店深处有个小院,小院里有棵流苏树……
哪里去了?是梦吗?不是,分明不是的。
她在荒芜的街道,和荒草深处往复地徘徊,久久不肯离去。无论她怎样细细地辨认,也找不到记忆中的旧迹。
天边晚霞红彤彤地照映在满原的荒草上,绿的颜色更深沉了。她已经在这里徘徊太久了,她精疲力竭,疲倦瘫软,但是依旧固执地徘徊着。像是非要在这里找回自已丢失的东西,可是哪里有呢?除了荒草,还是荒草。
两只乌鸦从晚霞的彩色光芒下面飞来,黑色的影子,零落孤单地飞来了,“啊!啊!”地唱着凄凉的歌,飞过她的头顶。
乌鸦没有远远地飞走,它们落在不远处的一根黑色的柱子上面。柱子并不像柱子,它有枝丫,黑色的枝丫,干枯的枝丫。
山花被乌鸦吸引,被黑色的枝丫所吸引。她扒拉着高高的蒿草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蒿草的高度快要没过她的头顶,脚下,蒿草们生长在一片破碎的瓦砾和焦炭上面。
她越发的感觉自已像是走在乱坟岗子,踏着死亡的气息,走进一个死的城郭。
她到了,她站在了黑色柱子下面。乌鸦扑棱着飞走了,像是它完成了向导的任务,它要回去了。
当她猛地一抬头,看见那烧焦的树枝,她的眼睛就被眼泪冲击得胀痛难忍;接着她又猛地低下头,却看不见树的根部,因为它完全淹没在蒿草丛中。
她的长久充胀着血管的心脏一瞬间摔碎了,碎片四处飞溅,落进蒿草丛中,混进瓦砾和焦炭里。
她跪在荒草深处悲鸣了一夜,她呼唤着那些鲜活在眼前的面孔:
“南哥!南哥!你在哪儿?你去了哪儿?”
“崽崽,你去了哪儿?”
“奶奶……”
“我回来了呀!我来了呀!你们都去了哪里?”
她凄怆的哀鸣声像一团裹挟着灵魂的烟雾,蔓延在蒿草丛中,沉寂多年的废墟上徘徊着。
夜露降落了,打湿了整个废墟。她抽空了的躯体偎作个绝望的一团,匍匐在草丛里,在枯萎的树干下。
第二天,太阳照在绿色的废墟上,草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露珠被阳光蒸腾着,滚落了,落在正做着美梦,面带笑容的女人脸上,惊扰了她。
可怜的幽灵醒转来了,阳光照在她潮湿的身上,使她得到些许温暖。但是,笑容凝结在她脸上,她的心又清醒地走进绝望中了。
她走出废墟,带着空落落的情绪,走出破落的小镇,踏上了回程。
昨夜她的悲鸣声远远的,隐隐约约地传入那些住在棚子里商贩耳朵里,于是,这荒芜的小镇里起着夜半幽魂的流言,从此,更加没有人敢去接近废墟。
小妹是无心上班了,她和安童在整个县城寻找了一整夜,遍寻无果。她今天请了假,安童让她好好在家休息。已经在派出所报案了,等待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