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才下过场大雨,北宫里空气都比往日冷清了几分。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未到领碳供暖的日子,贞贵妃殿内已是燃上了上好的银霜炭,以此可见皇帝对她的偏爱。
她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绣绷与针线,指尖翘着,不紧不慢在绸缎上绣着鸳鸯。
殿外走进来一人,脚步放得极轻,贞贵妃头都没有抬,淡淡道:“吾儿来了。”
见她认出,四皇子大步踏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谨慎:“母妃,您有急事找我?”
“听人说,你昨夜在谢府又服食了五石散,在雨中赤身狂奔,还与顾家二房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行了苟且之事?”
贞贵妃的语气很淡,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令四皇子有些胆寒,下意识辩驳道:“我,我……是那女郎硬要纠缠于我……她非要倒贴我!”
“五石散是好物什,谢七郎昨日也食了些,名士行事本就任性不羁,便是传出去也无碍,洛阳城的士族子弟有几人不食五石散?”
“母妃,不过是个小姑子罢了,便纳进皇子府中当个摆件儿。”他想起什么,缓了缓语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幼时还曾救过我——便是那次南下狩猎,我掉进冰湖里,多亏了她,不然儿子便没命了……”
话没说完,贞贵妃已是将手里捏着的绣绷砸在了他脸上,嗓音兀自拔高:“混账——”
“本宫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蠢东西来?!你在雨中赤条狂奔,与庶女欢好时,那太子正藏身顾家与顾家女郎温存着!你可知永宁寺传来消息,顾家女郎与太子的八字已是合上了?”
她目光阴狠地瞪着四皇子,四皇子神色呆滞了片刻,瞳孔猛地一缩:“什么?怎么可能,我明明写了封书信给永宁寺的住持,他与母妃关系匪浅,一口便应下了此事……”
“且卜卦合算的蓬元大师正在闭关,还有两三日才出关。父皇也说过,不会让元容娶了顾家女郎,八字绝不可能合上,这定是谣传!”
见四皇子那难以置信的模样,贞贵妃眼神越发的冷:“你以为太子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旁人拿捏的蠢物吗?”
“你可知采葛坊背后的家主是谁?”没等到他说话,她继续说了下去:“便是他元容!是你丝毫不放在眼里的病秧子!”
“本宫早就说过让你防备他,你就是不听。那顾家女郎本是皇上为你物色好的皇妃,你却迟迟不上心,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去。”
“如今合上八字,待顾家女郎嫁于太子后,有她爹在朝中帮衬太子,有她兄长手握兵权,再有她长姐给皇上吹吹枕边风,那皇位你往后便是想也不用想了!”
贞贵妃说越反倒越冷静,嘴角噙着冷笑,似是对四皇子失望透顶,挥手便道:“你走罢,本就指望不上你,往后少来本宫面前碍眼。”
她说得绝情,倒叫四皇子慌了神。
他不务正业惯了,总觉得背后有贞贵妃和谢家撑腰,向来任性,从不将名声坏了又重病将死的太子放在眼中。
只想着像谢怀安似的,做个悠哉又受人尊崇的名士大家,左右太子病死后,那皇位自然是他的。
如今见到贞贵妃冰冷的眼神,四皇子才醒悟过来,他若再不上进,那皇位定是与他无缘——皇帝喜爱服用丹药,瞧着精神,可实则身体已是被掏空了,活不成几年就要驾崩。到时没了皇帝的庇护,皇后和太子又怎会放过他母子二人?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贞贵妃面前,垂头痛哭:“母妃,儿臣知错,往后我再也不任性了,定是都听您的话,求您指点我该如何做……”
贞贵妃冷哼一声,没再驱赶他,只是捻着手中的针线,似是漫不经心道:“指点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便毁掉,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四皇子慢慢地抬起头,神色恍惚着,仿佛听懂了,又像是不太懂:“您是说?”
“先不必急着抬那庶女进府,晾她一晾……过两日到永宁寺礼佛,太后携嫔妃及士族女眷前去,那途中有数个山头,若是出现些山匪野贼也是有的。”
“母妃是要……杀了顾家女郎?”
“那未免便宜了她。”贞贵妃眯起双眸,神情阴冷:“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既让吾儿在夜宴上颜面扫地,那便先淫后杀,让顾家死了女儿还被天下人耻笑。”
四皇子似是有些震惊,可看着贞贵妃认真的表情,他默默垂下头,只得应道:“是,谨遵母妃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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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休休又病倒了。
虽然不严重,只是轻微的风寒,但永安侯夫人却怕引出恶疾来,让她在榻上裹着厚实的被褥整整捂了两日。
期间灌下难以下咽的汤药更是无数,令她苦不堪言,一到喝药就忍不住眼眶湿润。
这日清晨,朱玉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还没睁开眼,便嗅到了药味,顾休休将脑袋往褥子里缩去,不留一丝缝隙,捏着鼻子道:“别过来!”
朱玉笑着,停住脚:“女郎,张太傅拎了只大雁来府上纳采。”
北魏遵从着婚嫁六礼,是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又因为是太子殿下的婚事,便将问名与纳吉提前了,合算了八字再请媒人上门纳采。
一般纳采都是请当地知名的长辈来做媒人,但元容能请来张太傅,还是让顾休休有些吃惊。
那张太傅可是北魏三朝元老,乃声望极高的长者。张太傅性子冷傲,骨头硬,连谢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请他去做媒,都被他直言相拒,丝毫不给面子。
想要请来张太傅做媒人,定是极不容易。
顾休休从被褥中探出头:“张太傅还在府中吗?”
“已是走了。”朱玉趁机上前,将药碗递了过去:“女郎,喝完这一碗,午时还要随老夫人去永宁寺礼佛。到了永宁寺,家主不跟着,您便不用再喝药了。”
朱玉一说,顾休休才想起来礼佛的事情。往年暮秋时,太后都要率着众嫔妃与士族女眷前往永宁寺礼佛,祈求来年的北魏风调雨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彰显皇族的地位,太后与众嫔妃一大早便从北宫出发,而各士族大家的女眷则是午时再出发。
顾休休思绪蔓延,不禁有些失神。
原本该是丹青勾断尺素琵琶,害得阿姐当众失态,几日后阿姐跟着去了永宁寺礼佛,丹青在津渡面前卖惨,令津渡不忍,受丹青所骗去寻阿姐见面,被人抓了现行。
那日在北宫当众收拾了丹青,以贞贵妃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再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栽赃陷害阿姐了。
虽不知原文中顾月为何前几年都没去过永宁寺,偏今年去了,但她是支持顾月去见见津渡的,总好过自己苦苦熬着。
正思量着,寝殿外传来了顾佳茴温声细语的蚊子叫:“姐姐可在?今日去永宁寺礼佛,祖母叫我跟着姐姐的马车。”
顾休休愣是一句话没听清,朱玉复述了一遍,她挑了挑眉稍,没应声。
往年顾佳茴从未跟着去过永宁寺,怎么今年倒要去了?
“进来说。”话音未落,顾佳茴便很快走了进来,似乎就等着她这样说。
顾佳茴还穿着上次去竹宴时,顾休休让她穿的藕荷色素雪娟锣裙,素净又大方,将她衬得似是池中清莲,落落得体。
只是神色已是与以往大相径庭,那脸颊泛着滋润的红意,一双眼睛似是含了春水,道不出的柔情,煞是妩媚。
这一脸的媚态,就差把‘我已知人事’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