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叫人去接朱玉进宫时,便已经向永安侯夫妇报了平安,将顾月性命无碍的消息传了回去。永安侯这几日在忙着剿匪,定是没工夫陪永安侯夫人进宫了。
显然顾月也想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娘,你是跟狗儿一起来的吗?”
顾怀瑾小时候的乳名就叫狗儿——赖名好养活,永安侯是这样说的。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都成了药罐子,后来取了这个乳名,反倒是渐渐好起来了。
虽然弱冠之年,取了小字后,旁人都不怎么唤顾怀瑾的乳名了,但拥有血脉压制的长姐顾月,叫习惯了狗儿,仍是时不时会蹦出来一句。
“不错,是你弟弟回来了。方才在北宫外碰上了太子殿下,他们叙了叙旧,便一同去觐见皇上了。”
永安侯夫人语速极快,说罢之后,便等不急似的,走过去握住了顾月的手:“花儿,你伤到了哪里,让娘看一看……”
见母亲一脸焦急,顾月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正无措时,津渡上前解围道:“宸妃刚刚上过药,不宜碰触,容易伤口崩裂恶化。”
言两语,已是将永安侯夫人糊弄了下来,没再提出要查看顾月的伤口了。
但津渡解围的这一句话,却引起了永安侯夫人的注意,她上下打量了津渡几眼,似是想起了他的身份:“你是……津渡佛子?”
津渡神色平和,身有隽拔不群之感,似巍峨之玉山,倒是摆出了一副超脱红尘世俗的样子:“佛子不敢当,世人抬举罢了。”
这般模样,将永安侯夫人和顾月看得一愣一愣的,若不是顾休休早已见识过了津渡的两面刀,她大抵也要被津渡糊弄过去了。
永安侯夫人回过神来,笑着道:“怎能是抬举,多亏津渡佛子菩萨心肠,救下我女儿性命……”
顾休休本在用清茶漱口,听见这话,却是被茶水呛住了,随着一阵猛咳,坐在对面的津渡也被喷了一脸清茶。
“豆儿,你怎么回事……”永安侯夫人怔了一下,连忙递上了手帕,对着津渡道歉:“她平日里不这样,还请津渡佛子勿要怪罪。”
津渡面色如常,仿佛被喷的人不是他一样,双手接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无妨。”
这一句话,又将他在永安侯夫人心中的地位提高了一个档位,只觉得他清隽如谪仙,簪星曳月,就如传言一般德高望重,令人尊敬。
“娘,阿姐的尺素琵琶是津渡王子送的。”
顾休休只淡淡一句话,便将永安侯夫人拉回了现实,她原本和蔼的面容上,仿佛化石,出现了一丝裂痕。
永安侯夫人知道顾月曾有个心上人,但顾月嘴硬,如何问都问不出结果来,她只知道顾月当宝贝似的尺素琵琶是那心上人送的。
而她也一直搞不清楚,顾月是单相思,还是与那心上人互通了心意,两人之间又走到了哪一步。
倘若顾月喜欢的人,正是从苗疆来北魏永宁寺传道的苗疆王第子,在洛阳城中称为高僧佛子的津渡。
那这次津渡救顾月,就变了性质,比起心地善良,普度众生,永安侯夫人觉得更倾向于……旧情难忘?
对于顾月一出生便既定下来的命运,她身为顾月的母亲,自是心疼、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但她身上肩并着顾家上上下下几千口性命,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月犯傻,与津渡做出些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豆儿,你先出去,娘有些话想跟你姐姐……”永安侯夫人端正了神色,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这位津渡佛子,单独聊一聊。”
顾休休早已经料到自己的母亲会这样说,她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津渡,带着朱玉和秋水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朱玉就忍不住问道:“女郎,您为何要将尺素琵琶的事情告诉主母?”
顾月没进宫的时候,便时常在顾休休面前提起津渡,而这段时间,津渡又往永乐殿跑得那样勤快,朱玉再是迟钝,也能看出来津渡对顾月有情。
朱玉跟在顾休休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到底比顾休休年岁小上几个月。虽然平日里行事稳妥,与顾休休甚是默契,有时候也难免被一叶障目,看不懂顾休休的举止行为。
就譬如刚刚,她说出了尺素琵琶的事情后,永安侯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怪,大抵是要棒打鸳鸯,要叫津渡远离顾月了。
顾休休垂着眸,一步一步往台阶下走去,轻声道:“因为阿姐现在忘记了他……”
顾休休并非是让母亲棒打鸳鸯,她便是想借着此事告诉津渡——除非顾月恢复记忆,或者顾月重新爱上他,不然他休想用任何手段,强行掠走失忆的顾月。
知道顾月会假死离宫的人,只有她、顾月和津渡个人。如今顾月失了忆,到最后还不一定愿不愿意跟津渡走。
若津渡在她与元容成亲后,执意用蛊术让顾月假死离宫,与他一同离开,顾休休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千防万防,嫁人后也不能天天赖在北宫永乐殿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守着顾月。
而现在,永安侯夫人知晓了津渡对顾月有情,必定不会置之不管。但凡顾月这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永安侯夫人都会第一时间去怀疑、追查津渡。
这样一来,津渡若是再想悄无声息,强行带走失忆的顾月,便是没那么容易了。
就算津渡浑身都是心眼子,她也不是吃素的。她期盼着顾月获得自由,不过那份自由,绝不是从龙潭到虎穴,通过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获取来的。
朱玉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顾休休一向做什么都有分寸,便不再多嘴询问什么了。
朱玉看了一眼苍穹上的盛日:“女郎便要在院子里等着?”
“出去走走。”顾休休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着秋水道:“隔墙有耳,你在这里守着。在我娘出来前,不许任何宫婢、太监进出永乐殿。”
秋水犹豫着,道:“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女郎——近几日北宫又加强了严守,暗卫们都被撤回了,只剩下属下一人保护您了。”
言外之意,便是担忧顾休休的安危。
“我不去旁的地方,便去御花园里转转……”顾休休揉了揉衣袖下的手,解释道:“我兄长跟太子殿下一起去觐见皇上了,回来的时候会路过御花园,我许久未见兄长,甚是想念。”
朱玉也道:“青天白日的,北宫又加强了防守。你在此看好永乐殿便是了,我陪着女郎去御花园见二爷一面,很快就回来了。”
秋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领命守在了永乐殿外。
顾休休带着朱玉步行去了御花园,她脚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步伐迈得不大,像是饭后散步似的,不紧不慢往御花园走。
朱玉走在路上,似是有些兴奋:“女郎也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没见过二爷了。”
顾休休微微颔首:“原来都这么久了。”
朱玉察觉出她有点心不在焉,疑惑道:“女郎不开怀吗?”
“开怀。”她应了一声,表情有些纠结地看向朱玉,问道:“朱玉,你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很好,事事周到、体贴,那他为什么要对她好?”
说罢,顾休休又补充了一句:“那个男人还想亲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想亲她。”
朱玉脚步顿了一下,神色不解:“女郎是在说太子殿下吗?”
“不是!”她忽然拔高了音调,又很快将语速放缓了下来:“就是,是我一个好朋友。”
朱玉毫不怀疑,点点头,用肯定的语气道:“这个男人,肯定喜欢那个女人!”
顾休休:“……为什么?”
朱玉分析道:“女郎你想呀!他对她好,还想亲她,若将这两点分开说,前者可能是兄妹之情,后者可能是男女之欢。但若是两点都占了,那必定就是喜欢无疑了!”
顾休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她想了想,道:“可是,那个男人心里已经有旁的心上人了。”
朱玉从没见过自家女郎这样纠结过,她向来都是睿智又聪慧的女郎,没有太多烦恼,没有太多心思。
朱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道:“既然已有心上人,那便要看他有没有和心上人在一起了。若是在一起了,还对女郎的好友如此贴心,那便是个花花肠子,需得立即远离他……”
“若是没有和心上人在一起,那必然有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她又何必为此烦恼?”
顾休休被朱玉说得一愣,不由垂首,轻声笑了起来。
朱玉说的不错,既然没在一起,那便是有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她为了一个尚未出现的‘心上人’,整日里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岂不是庸人自扰?
许是想开了,顾休休忽然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她笑着拍了拍朱玉的肩:“朱玉,你说得头头是道,甚是在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朱玉被闹得一个大红脸:“女郎在胡说什么呀!”
原本只是打趣的一句话,可见朱玉红透的小脸,顾休休便知道自己是一语中的了,她惊奇道:“你真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