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纾抬眸一笑,说:“在你一大早起来满屋子乱窜,边窜边念叨‘有了徒弟就可以偷懒摆烂’的时候。”
楚溪客脸一红,小声控诉:“徒弟还在这儿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云娘子掩唇轻笑,轻轻拍了拍云飞的肩。
云飞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两条腿僵硬得仿佛都不会走路了。
幸好,一回头就看到家人在身后,他们和楚溪客一起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云飞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跪到蒲团上,对着灶王像上了三炷香,又对着楚溪客磕了三个头,含着泪唤道——
“师父。”
“诶!”
楚溪客脆生生应了一声,自己也给灶王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从前我无门无派,也没给您老人家敬过香火,打今日起,我就不是单打独斗了,往后我们师徒两个一定好好磨炼手艺,努力给您争脸,也请您多多照顾!”
不伦不类的一番话,又是惹得众人一阵笑。
楚溪客端着师父的款,私下里却悄悄揪揪姜纾的衣袖,小声问:“阿翁,下一步做什么?”
“对你徒弟说两句话吧!”姜纾笑道。
于是,楚溪客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咱们经营烧烤摊呢,不光是一份生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学手艺、卖烧烤归根到底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生活,赚钱不是最终目的,扬名更不是,因此不能为了追名逐利违背做人做事的道义,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云飞郑重点头,虽然暂时不太能听懂,但只要是师父说的,就要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每天想一下,每天想一下,总有一天会懂的。
云娘子眼含泪光,默默感谢上苍,让云飞遇到这样一位师父,得了这样一场大造化。
***
拜师之后,云飞说好了住在蔷薇小院,每旬回家一次。楚溪客想留云娘子在家吃饭,云娘子委婉地拒绝了。考虑到家里只有男子,确实不合适,楚溪客便没再坚持。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云柱却像个柱子似的杵在门槛上,不肯走了。
“阿娘,你和阿妹回去吧,我想跟阿兄一起留下。”
天知道,云柱从来不是一个敢于为自己做主的人,这还是十一年来第一次说出“我想”一字。
云飞慌忙瞅了楚溪客一眼,生怕他觉得自家阿弟是那种爱占便宜的坏孩子,好在楚溪客脸上没有丝毫鄙夷之色,反倒笑呵呵地问:“阿柱也想拜我为师吗?”
云柱摇了摇头,憨声道:“我笨,不、不配拜师……我就是想给小郎君干活,不用吃饭,也不住下,白天干活,晚上回家吃……我已经吃过羊肉了,吃了好多,要还的。”
楚溪客听懂了,这是在说之前他送的那只烤全羊,小家伙不想白吃,所以要留下来干活。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他天天吃不饱饭?
楚溪客其实已经想把云柱留下了,但是他不好擅自做决定,于是扭头看向姜纾。
姜纾点点头,说:“那就留下吧,正好家里缺一个劈柴的,管吃管住,给工钱。”
云柱欣喜地张大嘴,又连忙摇了摇头:“不要工钱,不要!”
“那就是要管吃管住了?”楚溪客笑呵呵地逗他,“每天可以吃饱,十个馒头、一整只炖大鹅都吃得起哦!”
云柱腾地红了脸,推辞的话实在没舍得说出口,他、他都没有吃过炖大鹅呢!十个馒头也是阿兄第一次领了工钱才舍得吃的……
就这样,楚溪客在喜提一个勤劳稳重的小徒弟之后,又得了个憨厚正直的小帮工。
此时的楚溪客还不知道,这个当做“搭头”留下的小帮工,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且说云娘子母女这边。
通济坊距离平康坊很远,云竹身子弱,无法独自行走这么长时间,早上是云飞、云柱两兄弟轮番背着她走过来的。
楚溪客心细,打算雇一辆骡车送她们回去,云浮抢先道:“不用雇车了,我和云竹妹妹一见如故,就让我送她们回去吧!”
考虑到云竹的情况,云娘子到底没有推辞,再三谢过楚溪客和云浮。
楚溪客把人送出门后,悄悄地跑到翠竹大宅,感谢钟离东曦去了。他知道,没有钟离东曦的首肯,云浮那丫头是不会这么热情的。
只是,楚溪客不知道的是,云浮是带着任务去送人的。在赶回通济坊的路上,云浮依着钟离东曦的吩咐,把那日曲江宴上的事当故事一般讲给云娘子听,并特意强调了一下,楚溪客是“鹿鸣”。
云浮特意观察了一下,果然如自家殿下所说,云娘子听到“鹿家遗孤,鹿鸣”几个字后,神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但云浮还是发现了。
任务完成,云浮开开心心地把云氏母女送回家,哼着小曲赶回平康坊复命。
通济坊,大杂院。
云娘子紧紧抓着云竹的手,拼命劝说自己要镇定,要镇定,直到走进家门,反身插上门栓,这才露出满脸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阿竹,你听到了吗,云浮娘子说你长兄的师父是鹿氏遗孤……我说上次见他为何总觉得他很是眼熟,原来、原来他是娘娘的嫡亲侄儿!”
云竹揭开幂篱,神色比母亲要镇定许多,反而透着几分疑惑:“阿娘,你说,有没有可能侄子和姑丈长得像?”
云娘子一愣,下意识道:“你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不成?外侄怎会跟姑丈相似……阿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竹没有立即点头,而是说:“阿娘,先帝和娘娘的画像,您再让我看看可好?”
自家女儿有着常人没有的本事,云娘子一直是知道的,如今听她这么说,没有犹豫,立即把小心藏在暗门处的画像取了出来。
这幅画对云娘子来说显然是十分珍贵之物,被层层包裹着,云娘子打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带着十足的恭敬。
她没让云竹碰触画像,而是认真地挂起来,拉着云竹磕了三个头,母女两个这才凑近了看。
画上是一双男女,男子穿着杏黄常服,如寻常世家公子般笑容和煦、文质彬彬,然而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衣襟上绣的是五爪金龙;女子一身宫装,五官妍丽,精致大气之外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把灼灼日光都装在里面了。
倘若姜纾站在这里,便能一眼认出,这是前朝皇帝与皇后,楚溪客的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