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先去的师范大学。
师范大学还有几个不回家的学生,小乞丐一路问过去,找到了周问灵。
周问灵又将消息通知给了卓诗琴。
卓诗琴一听,差点吓昏过去。
赵忠海好歹也是堂堂师范大学的学生,怎么会去抢劫呢?
虽然两个人现在在冷战,但是卓诗琴对赵忠海还是有感情的。
她急匆匆穿好鞋,不顾身体的不舒服,立刻去了警察署。
监狱内,阴森。
但是至少不潮湿,看着居然比赵忠海给她租的房子还要好一些。
赵忠海躺在地上,右腿已经废了,就算治好,也只能废了。
他虚弱的睁开眼,看到卓诗琴,一下哭了:“诗琴……诗琴……只有你还念着我……”
“阿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抓进牢里呢?”
一提到这个,赵忠海满腹委屈怨恨,“还不是林诺那个贱女人。”
“林诺?”
“照相馆那个贱女人,我去找她还钱,她冤枉我抢劫,这些警察一听那照相馆是洋人开的,怕得罪洋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抓了进来,受尽拷打。”
赵忠海凄惨的哭着,“诗琴,诗琴,好诗琴,你快救救我。”
卓诗琴只是一门心思追求新式恋爱,被自己对爱情的美好幻想给欺骗了,又不是真傻。
一旦从爱情中醒了过来,她脑子还算清楚。
她问:“照相馆的女人叫林诺吗?她借了你的钱吗?你为什么要找她还钱?”
赵忠海说不出话来了。
总不能告诉诗琴林诺是他老家的童养媳,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吧?
现在他这个情况,要是卓诗琴知道他根本没有钱,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可能还会筹钱救他?
赵忠海:“就是一些事情。”
“阿海,你要说清楚,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救你啊。”
卓诗琴看着赵忠海悲惨的模样,一心疼,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阿海,你知道他们要多少赎金吗?一百个大洋,我哪有一百个大洋,你就是卖了我也没有啊。阿海,你和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家在哪里,你不是说你家里还算小有积蓄吗?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家里人发电报,你是独子,他们一定会筹钱救你的。”
又是一个谎言。
谎话说多了,到现在发现,哪儿哪儿都是坑,根本无路可走。
赵忠海那毫无防备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
卓诗琴一下就想到了《原配》里那个虚荣爱装的赵海忠,尤其是那一双皮鞋,一只手表穿四季的描写。
她愕然惊醒般问道:“阿海,你不会全都是骗我的吧?”
赵忠海沉默了。
“阿海,你家里是不是根本没有钱?”
卓诗琴疯狂追问:“那你爹呢?”
“你娘亲呢?”
“你亲戚朋友呢?都没钱吗?”
“既然都没钱,照相馆的女人怎么会欠你的钱?”
听着听着,赵忠海也恼了。
“对对对,我就是没钱,我家里就一个老娘,她去年就死了,现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你满意了吗?”
赵忠海怒骂道:“照相馆的女人也不是别人,是我老婆,是我在老家,我娘给我娶的童养媳,我和她还有一个孩子,她可能就是故意陷害我,因为我为了和你在一起甩了她。”
赵忠海到最后还在继续推卸责任,“我为了你,被她要挟,一次又一次的给她钱,为了你,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找她要钱,最后被她陷害,都是我活该,好了吧?你走吧,我不用你救了,你让我自生自灭行了吗?”
说完,赵忠海像是置气一般躺在地上,一个转身,用后背对着卓诗琴。
卓诗琴被这一连串的真相给震傻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忠海的背影。
她到底爱上了怎样一个男人?
他怎么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呢?
“赵忠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卓诗琴拍打着牢房的栏杆,“我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骗我?我也没图你的钱啊,你凭什么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的头上?”
“呵呵,你是没图过钱,但是感动你的哪一个瞬间不要钱?”
赵忠海继续推卸责任道:“要不是因为你虚荣,我用得着撒下弥天大谎吗?如果不是你一点苦都不肯吃,跟我发脾气,自己跑了出去,我需要去找林诺要钱,被她陷害,被警察抓进局子里吗?”
“赵忠海!”
卓诗琴也别赵忠海这副不识好歹的样子给激出了脾气,“你现在还在冤枉我?是我跟你发脾气吗?不是你一回来就跟我发脾气吗?不是你让我滚的吗?现在你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你知不知道我还怀着你的孩子,我一个孕妇,大冬天的跑出去,你也不知道找找。”
“我找了。”
赵忠海忽然转过身来。
他见卓诗琴气得浑身发抖,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激了。
如今卓诗琴可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卓诗琴不救他,那他就真的只有死了。
赵忠海说道:“诗琴,我去找你了,我晚上气消了就去找你了,找了一夜没找到你,还摔了好几跤,我是去医院看伤的路上路过照相馆看到林诺才想到可以找她还钱的。诗琴,你救救我。”
赵忠海眼泪鼻涕一个劲儿的往下滑,“诗琴,我们还有孩子啊,你也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吧?”
赵忠海这话准确的戳中了卓诗琴的弱点。
她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肚子上。
可是,一百个大洋啊。
那么多钱,她去哪里找?
“诗琴,你想想办法,你再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赵忠海抓着牢房栏杆,“要不诗琴,你回家吧,你去求求你爹娘。”
卓诗琴苦笑摇头,别说她和爹娘闹翻了,就算没有闹翻,他们全家上下也凑不出一百个大洋。
时间到了,警察催人了。
卓诗琴只能脸色苍白的离开。
站在警察署门外,卓诗琴茫然的看着周围躲着警察署走的人。
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要去哪里筹钱呢?
卓诗琴蹲下身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明明不久前,她还是天之骄子,怎么现在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想要一份自由崇高的爱情啊。
卓诗琴哭了许久,低着头回到了香火铺子。
卓父一见她就烦。
什么玩意儿。
本来指望着她能靠着大学生的身份嫁个好人家,拉弟弟一把,结果呢?
人私奔结婚了。
卓父拿着烟就转身进了屋。
卓母看卓诗琴脸色不好,忙拉着她坐下,偷偷拆了一盒饼干,从里面拿了一包给她,压低声音说:“你偷偷藏着吃,这是你爹买给你弟弟的,一会儿等你弟弟回来,我就让他告诉你爹,是他拆来吃了。”
卓母关心的话语让卓诗琴心里更难受了。
“你别哭啊。”卓母焦急的问道:“是不是那个姓赵的又欺负你了?娘早就跟你说过了,那姓赵的根本不靠谱,看着就不像个重情义的。你偏是不听。”
卓诗琴摇摇头,拿着饼干又走了。
当初家里那么劝她她不听,还跟娘犟,说他们是新式男女,不会出现娘说的那些问题。
结果呢?
现在的苦都是自己找的,她又怎么能腆着脸回娘家,找爹娘要钱。
卓诗琴晕晕乎乎的走着,最后无处可去又回了周问灵的家。
周问灵最近也忙,好像跟纪行昭老师他们忙着救人。
晚上吃饭时,周问灵也没回来。
白天回来,周问灵脸上满是疲惫,卓诗琴借钱的话就在嘴边打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说实话,周老师的工资虽然高,但是周老师每次发了工资都只会给自己留下三分之一,其他的全都捐给了那些死在游1行队伍中学生的家属作为生活费。
周老师现在身上恐怕也没多少钱。
周问灵匆匆吃了饭,给卓诗琴留下了一些买菜钱又走了。
卓诗琴看着钱,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绝望了。
一百个大洋啊。
那不是一个两个,就算她开口借,谁能借她这么多钱?
卓诗琴在外面晃荡了许久,来到了照相馆。
林诺正拿着相机给客人拍照。
那是两个外国人。
女的金发碧眼,男的是深褐色的短发。
三个人全程用英文对话,丝毫没有交流障碍。
就是她,学了这么多年的英文,也做不到如此流畅的和外国人交流。
卓诗琴不敢打扰,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份傲气。
许久后,两个外国人拍了十一张照片走了。
林诺将相机放下,看向卓诗琴,“有事?
卓诗琴走过去,小声的问:“林小姐,你能不能救救阿海?”
林诺看了一眼卓诗琴的肚子,将柜台上的东西收到抽屉里,然后走出来,带着卓诗琴到一旁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端过来一些茶和糕点放在桌子上。
“吃点东西,我们慢慢说。”
卓诗琴点了点头,喝了些热茶,冰冷的手脚才算没那么僵硬了。
她说道:“林小姐,我知道你记恨阿海和我谈恋爱,但是你们是包办婚姻,你又是童养媳,你和阿海岁数差那么大,本身就没有多少感情。你不能因为一时的怨恨就毁了阿海一辈子啊。”
林诺端起一杯热茶捧在掌心,“你说我和他是包办婚姻所以没有多少感情,那卓小姐,你和他自由恋爱,你们的感情有几分?”
这话把卓诗琴问到了。
如果是前世,她和赵忠海一帆风顺,她能很自信的说,“我和阿海是自由恋爱,情比金坚,和你们这些包办婚姻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真的没有那个自信了。
赵忠海的欺骗,出租屋里的丑陋彻底击碎了她对爱情的憧憬。
林诺问:“林小姐,你一直自诩新式女子,你所谓的新式里只有爱情没有责任,没有恩情吗?”
卓诗琴茫然抬头看着林诺。
林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说实话,她尤其讨厌前世卓诗琴和赵忠海面对原身时那一副“我们是进步的你是落后的”的优越感和社会达尔文主义,你是落后的所以你就活该被抛弃被淘汰。
他们到底在傲慢什么?
因为追求自由追求新式所以感觉自己很了不起吗?
那她要是去追一下林肯,是不是也可以感觉自己很了不起,哪怕林肯根本不认识她?
真正的ge命者,哪怕对现实对未来有着过于理想化的追求与梦想,他们也不会对如原身这样的普通人充满优越感,更不会嘲笑他们。
就如同纪行昭先生,周问灵老师。
如同某个伟人。
农民可以是愚昧的,可以是不识好歹的,可以是无知的。
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可以是固执的,可以是懦弱的,可以是软弱的。
但是他们不会抛弃他们,更不会对着他们充满优越感,反而会怜悯他们受过的苦,悲悯这众生皆苦的世道,哪怕最后的结果注定是失败也不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纪行昭,周问灵是老师,所以他们更多的是在以老师的角度引导和教育那些“弱者”,“被害者”。
某个伟人见证了封建农村的黑暗,封建农民的愚昧,他感受到的也是怜悯,是这些愚昧觉醒后的强大力量。
他想做的,去做的,穷其一生去革1命,为的是唤醒他们,帮助他们,改造他们,为此这一生在这个过程当中受到了无数曲解谩骂,甚至是背刺。
林诺说道:“当初在梧桐树下,纪先生说我们追求所谓的民主自由,为的是拯救那些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而不是抛弃他们,逼死他们。”
卓诗琴手指蜷缩了几下,然后开始发抖。
林诺说道:“卓小姐,我跟你说说我和赵忠海之间的事情吧。”
林诺将原身和赵忠海之间的一切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告诉卓诗琴。
一旦原配和新欢开始交流,赵忠海所有的谎言就都不复存在了。
卓诗琴笑了,凄惨的笑了。
是啊,能不笑吗?
多可笑啊。
赵忠海都坐牢了,到了最后一刻还在骗她。
哈哈哈。
她真的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卓诗琴捂着脸哭。
自从怀孕搬进发霉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后,她几乎每天都在哭,如今只要一哭眼睛就疼。
可是她忍不住。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太悲惨了。
卓诗琴幽幽的哭着,“可是我已经和他登记了,已经怀孕了,也没有了清白,还和家里闹翻了,我除了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怎么办?”
明明自诩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竟然真的抛不开那些贞操,清白,婚姻。
卓诗琴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她真的没办法不去想这些问题,不去害怕。
林诺看着卓诗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即便是百年后的华国也仍旧有那么多人抛不开处1女,贞操,清白,也还是会有□□羞辱,又怎么能责怪卓诗琴抛不下放不掉呢?
卓诗琴受的是新式教育,所有的道理她都懂,不需要别人跟她重复。
但是懂得道理和真的发自内心的认可,真的去做是两回事。
卓诗琴哭了一会儿,走了。
走了没多久,前面就是电影院。
男男女女兴高采烈的去看电影,约会。
大家都穿着时髦的衣服,围着时髦的围巾。
是啊,这个时候最流行最时髦的就是当新式男女。
就像那些花大价钱追求歌星,舞星,电影明星的大老板一样。
因为是潮流,因为是最时髦的,所以一定要去做。
然后呢?
她也追求时髦去做了新式女子。
和许许多多其他的女学生男学生一样。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突破心理的障碍,真正认同新式的规则。
卓诗琴站在十字路口,电车叮叮的想着,她根本不知道该前往何方。
而马上要到赎人的最后期限了。
没有钱,赵忠海就要死。
不。
卓诗琴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卓诗琴,你是新式女子,新时代的进步青年,不要再考虑那个垃圾是生是死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你自己,你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用力的敲打,卓诗琴始终放不下赵忠海。
她再度恍惚的来到了警察局门口。
何平看见她,“钱凑够了?”
卓诗琴脸白了又白,“可以少一点吗?我真的没钱了。”
“没钱?没钱就去乱葬岗收尸。”
何平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没钱还浪费他的时间,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