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得花枝乱颤。
“姐,是我。”
女人抬起头。
潘如云惊问:“随雨?”
潘随雨点头,“姐,我来看望你,结果路上钱被人偷了,呜呜呜,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潘如云有点迷糊,“娘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出门?”
“大娘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见潘如云还是不信,潘随雨说道:“大娘买错了票,在后面一列火车上,我们走散了。”
潘如云还是迷糊,但是很快也接受了潘随雨的这个说辞。
她和潘随雨不一样。
她是正房嫡女,潘随雨是小妾生的女儿。
娘对她的教养是大过其他人的。
潘随雨从小也比较任性。
不过好在运气比较好,没闯出什么大祸,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买错了票,潘随雨闹着要先来也说得过去。
潘如云要带潘随雨进纪家。
潘随雨拉住潘如云,“姐,你带我从小门走吧。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进男人的宅子不合适。要不,我先在你屋里住一阵子,等娘来了,再和娘一起正式拜访。”
“可是……”
“你别多想了,就这么定了。”
“你姐夫……”
“你在你房间隔壁给我找个屋子呗。”
“那……好吧。”
潘如云总觉得潘随雨这么考虑好像有点问题,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也只能先暂时按潘随雨说的做。
两个人从小门进去了。
桃红看到,潘如云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桃红也就不问了。
潘如云让桃红让人送一些热水过来,也顺便拿些吃的。
随雨比她小一岁,来的路上钱又被偷了,也是怪可怜的。
潘随雨泡在热水里,又吃了一块糕点,感觉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这一路逃命,又是冷又是冻的,她差点以为自己快死了。
不过,这里也不能多待。
最多休息个两天,她就找潘如云要点钱然后赶紧跑。
潘随雨一想到爹爹和大娘收了钱,把她嫁给那常年流连妓馆抽大烟,得了花柳病的王家小少爷,全身上下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那可是花柳病,而且快死了的烟鬼。
她才十六啊。
健健康康,干干净净一个小姑娘,跑去给花柳病的老烟鬼生孩子。
那王家还说什么生了孩子不会亏待潘家的。
是啊,潘家家道中落,负债累累,就靠一个面子撑着。
可是爹和大娘要撑面子凭什么找她撑?
想到这里潘随雨就一肚子火。
逃跑前,本来她都快认命了。
因为媒婆说,王家小少爷的花柳病已经控制住了,她只要生一个儿子,以后吃穿不愁,她不会被感染的。
结果她偷听到大娘和爹爹说话。
原来当初本来王家看中的是嫡女潘如云。
人家觉得嫡女才配得上他们的儿子。
没想到纪老夫人突然横插一杠子,看中了潘如云,把潘如云要走了。
爹和大娘既想要王家的钱又舍不得纪家的钱,于是和王家商量,聘礼折半,让她代潘如云嫁过去。
凭什么?
凭什么潘如云就能那么幸运的躲过去,而她就要嫁给花柳病的男人?
同样都姓潘,她潘如云是嫡女就更高贵一些吗?
家里都没钱了,还嫡女?
呸!
要嫁让大娘自己嫁,反正她不嫁!
洗干净了身体,潘随雨换上干净的衣服去见潘如云。
桃红对潘如云说道:“夫人,一小姐为什么会忽然过来啊?”
“她说来看看我。”
“夫人,我瞧一小姐的样子不像是特意过来看你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逃出来的?”
桃红这么说,潘如云也觉得有点像了。
随雨小时候可没少闯祸。
当初裹脚,她是实在扛不住了才拆开了一次,潘随雨是每天晚上都自己偷偷拆开,最后让娘十一个时辰一刻不停的绑在床上,让嬷嬷每天喂她稀粥,这才把脚裹好。
“你这丫鬟,在我姐姐面前挑拨离间,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潘随雨走了进来,径直在椅子上坐下,“姐,你这丫鬟可没教好啊,过几日大娘来了,看见丫鬟这般没规矩,又得说你了。”
一听到娘这个字,潘如云浑身一抖,身子都坐正了几分,“桃红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没把姐你放在眼里。”
潘随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大娘来了,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潘如云害怕,立刻一拍椅子扶手,“跪下。”
桃红跪下,“夫人,我知错了。”
“口口声声你呀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潘随雨斜睨着潘如云,“姐,你在这个家好歹也是个夫人,怎么一点威信都没有?一个区区丫鬟都敢在你面前连句奴婢都不说了。”
桃红恶狠狠的瞪向潘随雨。
好歹是娘家人,还是小妾的女儿,潘如云是正房嫡女,可不能丢面子。
她在小妾女儿面前丢面子就是给娘丢面子。
这可不行。
潘如云怒道:“桃红,你实在是太没规矩了,自己掌嘴。”
掌嘴?
桃红怒了。
她虽然是个丫鬟,但是也是老夫人的丫鬟。
何况他们又没卖给纪家,他们是大少爷雇佣过来打工的。他们丫鬟也好,家丁也好,和外边饭店里跑堂的小一没什么区别,不是别人可以要打要杀的贱命。
桃红质问道:“夫人,我是丫鬟,不是贱婢,没卖身给纪家,你要是对我不满,可以告诉老夫人,让她扣我工钱,也可以辞退我,至于掌嘴,我不干。”
“你!”潘如云被当场驳了面子,气得胸脯剧烈的起伏。
潘随雨倒是饶有兴趣看着桃红,这丫鬟倒是跟家里的不一样。
换了家里,早自己打嘴巴了。
桃红站起来,“夫人,你没什么吩咐,我出去候着了。”
说完,桃红气呼呼的走了。
出了门,桃红狠狠的折断了一根树枝发泄。
什么嘛。
亏她以前处处为夫人着想,结果夫人为了在别人面前的面子就要打她。
哼。
她说的明明就是夫人想听的话,最后却拿她背锅。
她以后当个哑巴,好了吧?
桃红这一行为对潘如云来说简直是把她的脸按在地上往死里踩。
潘随雨笑了笑,“这家的丫鬟倒是挺嚣张的。”
“我一会儿就让人好好惩罚她,让她在院子里跪一夜好好反省反省,学一学尊卑规矩。”
“姐姐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潘随雨眼珠子转着她这一路逃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个女孩子就算问潘如云要了点钱,又能够干什么?
最后还不是受不住了,被大娘他们抓回去嫁人。
可是……
这个纪家好像很不一般啊。
说不定,这就是她的出路。
潘随雨打定了注意,就将目光放在了潘如云身上。
她和潘如云可不对付。
潘如云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她跟个刺头似的,身为庶小姐,连口肉都吃不到多少,什么都要靠自己抢。
所以,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关系,潘如云大抵是不会给她交心的。
那就能想点办法了。
晚上,潘随雨买通了一个丫鬟,让丫鬟送来了两碗桂花米酒汤圆,又在潘如云的那一碗里多加了一些酒,哄着潘如云和她一起吃下了。
潘如云从小不喝酒,酒量也不好,吃了没多久,人就开始犯迷糊,脑子更是一片朦胧。
潘随雨试探的喊了两声,“姐,姐?”
“嘿嘿,嘿嘿嘿。”潘如云傻笑。
很好。
潘如云问道:“姐姐啊,你和姐夫关系好吗?”
说到纪行昭,潘如云哭了起来,“不好,呜呜呜,娘,我该怎么办?相公他不喜欢我……”
潘如云把潘随雨当成了娘亲,抱着她哭,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都说了出来。
“娘,相公不喜欢我的小脚,他让我放足。”
“他说我们之间没有夫妻名分,更没有夫妻之实,他不要我,他要认我当妹妹,让我去读书,让我离开纪家,说给我介绍工作。还说给我钱当嫁妆,让我自己去找一个喜欢的。”
“他每天给我念一些奇奇怪怪的书,让我去当女学生,去帮助其他穷人,让我当女商人,女作家。”
“娘,相公好狠的心,他夸别的女人脚好看,夸一双大脚。”
“娘,我该怎么办?相公,他……他是要逼死我啊……”
“……”
“…………”
“………………”
一个感叹号已经无法表达潘随雨此刻的心情了。
卧槽。
放足,读书,给嫁妆,找自己喜欢的男人。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谁要从小把脚趾头掰断啊。
谁要被爹妈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花柳病的男人啊。
她能自己找一个喜欢的,干嘛要被逼嫁人。
而且还能读书。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老家那些去省城读书的女学生。
她们那么自信那么阳光那么美好。
她们手里拿着书,能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潘如云要是不满意,那和她换啊。
让潘如云去嫁给那个花柳病的男人,然后两个人圆房,生儿子。
一胎生不出来就一胎。
一胎不行就三胎。
三胎不行就七**十胎,生到死还不行吗?
至于纪行昭的那些要求,她可以,她都可以。
纪行昭怎么说她怎么做,她一点反抗一个拒绝都不会有。
潘随雨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为什么嫁进纪家得不是她?
为什么?
潘如云凭什么运气就这么好?
在乡下那么多女人给七老八十的男人当填房,给花柳病,烟鬼,赌鬼当老婆,给土财主当十八房姨太太,被十斤小米卖给老光棍当老婆,十三四岁女孩和十四五岁的男孩一起洞房,然后十四五岁就生孩子,一生生十几个,还有卖到窑子里去的……
凭什么潘如云运气就能这么好,嫁给纪行昭,人家还愿意送她去读书,让她放足。
嫉妒让潘随雨面容都扭曲了。
她不跑了,不走了。
她要留在这里,留在纪家。
如果纪行昭真如潘如云所说的这么固执偏执,那么她相信纪行昭会帮她摆脱逃跑的命运的。
第一天,潘如云醉酒醒来。
潘随雨递给她一杯茶,“姐姐,我好像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姐夫。”
“不是等娘一起吗?”潘如云揉着泛疼的脑袋。
潘随雨笑道:“昨日我想了想,既然早晚都要相见,早点相见也好避免中间传出一些不该传的流言蜚语。”
“那好吧。”
潘如云让潘随雨出去等她更衣,然后唤桃红进来伺候她换衣服。
桃红一声不吭的进来,给潘如云梳头描眉,换衣服,蹲下穿鞋。
“怎么不说话?”潘如云问道。
桃红紧闭着嘴。
她现在是哑巴,不说话。
早知道就不依旧礼给潘如云下跪了。
明明当初大少爷都说了家里不许跪。
当时她还和其他人与老妇人一起反对,说他们是自愿下跪的,把大少爷当时给气的啊脸都红了。
结果下跪着下跪着,人还真把她们丫鬟当古代可以随意打杀的贱人了。
“我不过让你掌嘴,你就这般记恨?”
现在的丫鬟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桃红做完自己的工作,站到了一边。
潘如云也生气了,不带桃红了,自己带着潘随雨去丹尼尔家。
林诺去上班了,纪行昭带着纪行知和赵光复两个孩子在书房练字。
他布置了任务两个孩子就安静的在小桌子上练,他自己在一旁斟酌给国民政府贾要员的信要如何写,这次修法征求各界意见。
他的意见还是和以往一样,废除妓馆,鸦片馆,取缔赌场,鼓励读书,强制缠足妇女放足,并给予成绩优秀的学生全额补助,送他们出国留学,等学成归来复兴华国。
可是,修法参与者众多,要怎么让自己主张得到重视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这封信很重要,需要仔细斟酌。
纪行昭正想着,书房门响了。
潘如云带着潘随雨走了进来,“相公,这位是我的妹妹,她特意从家乡过来看我。”
“潘一小姐好。”纪行昭放下手中钢笔,起身打招呼。
潘如云正琢磨着多说几句场面话。
潘随雨忽然双膝一弯,跪下了,“姐夫,救我。”
骤然变故,潘如云一直设想的就是场面上亲戚之间的热络,根本没想过还有这个发展,一时懵了。
纪行昭走过来,扶起潘随雨,“有什么事,你我坐下,慢慢说。”
“嗯。”潘随雨挤出两滴眼泪,争取博得纪行昭最大的同情,“姐夫,我大娘和爹爹收了王家的钱,强迫我嫁给他们那个吸食鸦片,常年流连妓馆,得了花柳病的儿子,让我给他们儿子生儿子,要是生不出来就一直生。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我和花柳病的男人结婚,那我不也是要得花柳病吗?姐夫,我听姐姐说你很厉害,你支持自由平等,那你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愿意……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
潘如云是万万没想到妹妹到省城来还有这一节,听到花柳病三个字,她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可是,爹娘都已经把妹妹嫁了不是吗?
潘如云哀怨的叹了一口气,“随雨,你已经订婚了,你现在逃婚又要退婚,一路颠簸,如果事情传了出去,你的名节会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