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澈在社交上总是呈现游刃有余的状态。
不谄媚,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劲儿,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投其所好,赢得老幼妇孺一片喜欢。
这位饿到要去啃院子里黄瓜的大少爷,听闻顾家爸妈邀请他去吃饭,突然龙精虎猛,搭出租车到附近最大的超市买了伴手礼。
半小时后,出现在顾家门口。
他左手拎了个圆滚滚的大西瓜,右手提了两串晶莹饱满的提子和桃子,脚边放了瓶白酒——老村长,有点贵,但并不贵的过分。
身边儿还斜着个变形金刚。
完全拿捏了曲岚、顾文亮还有顾熠然的喜好。
他站在门口笑笑,露出整齐的白牙,乖巧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笑得人畜无害,无差别俘获人心,曲岚眼睛都要笑没了:“你这孩子,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
“一点儿心意而已,”边澈将话拿捏的四平八稳,“未来几个月还得劳烦叔叔阿姨照顾。”
曲岚更开心了,指使顾思浓:“浓浓,快帮阿澈拿一下。”
顾思浓不愿起身。
倒是顾熠然看到变形金刚,眼睛都亮了,屁颠儿屁颠儿跑过去。
看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顾思浓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接过边澈右手里的袋子。
转身。
边澈故意往她身边靠一点儿,呼吸扑在她耳根:“团支书,你不开心吗?”
顾思浓看他。
边澈冷飕飕说下去:“怎么都不说话?”
“……”
还好意思问。
今天先是强租她家房子,又非跟过来吃饭,现在又要开始投她家人所好,不觉得目的太明显了么。
顾思浓没理他,随手把水果搁在桌上,坐回原位。
边澈朝曲岚和顾文亮点了点头,然后大大方方在她旁边坐下。
夏天里,顾家会在院子里吃晚餐。
天色未晚,微风徐徐,桌上摆着有糖醋排骨、红烧基围虾、猪肉炖粉条、拌鸡架和大拉皮儿,还有曲岚最拿手的猪肉酸菜馅儿饺子。
每个菜都是满满当当一大盆。
青芜人总是这样,逢年过节遇喜事就包饺子。
面对大城市来的客人,顾文亮拘谨地擦了擦满是老茧的手,给他碗里捡了几个饺子,然后问:“蘸蒜酱还是醋?”
边澈:“醋吧。”
顾熠然小声说:“哥哥你真奇怪,和我姐一样吃饺子蘸醋。”
“是么?”边澈偏头看向顾思浓。
后者夹了一块排骨放到顾熠然碗里:“食不言寝不语。”
一整个指桑骂槐。
四处碰壁也不要紧,边澈不讨人嫌,耸了耸肩,闭嘴吃饭。
曲岚的手艺是地地道道的青芜味道,口味偏咸少辣,饺子馅儿分量也足,饱满多汁,好吃得很。
边澈吃着有点儿咸,但总是忍不住吃一个又一个。
因为这味道和记忆里的很像,只不过那些记忆太遥远,需要他沉默地咀嚼,才能回想起一二。
但这种来了客人但没有人说话的氛围到底是让顾文亮和曲岚忍不住了,俩人咂摸着开口:“阿澈,你……是从哪来?”
边澈如梦初醒地抬头:“京城。”
在他的人生里,青芜本是无足轻重的一座城市。
只是那天和他爸吵架,他拎着行李想要去三亚,但在高铁站看到青芜的名字,于是便来了。
曲岚又问:“那是来青芜玩儿的吗?还是有亲戚在这里。”
她问的没有妇女刨根问底的劲儿,却如同大地如同母亲一般和蔼且包容。
“没有亲戚了,”边澈喉结动了动,自愿交代,“不过我妈原来是青芜人。”
“你妈?”曲岚说,“你妈叫啥?我可能还认识呢。”
边澈对他妈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失去的时间太久远,早就成了生命里的符号。
他沉吟了会儿,平静地报出一个名字:“孟祥和。”
“祥和?”曲岚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子,“是从熊越农技校考到京城、你姥儿是不是青芜镁厂的会计?姓周。”
边澈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从陌生人嘴里听到关于妈妈的故事。
他抿了抿嘴角,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曲岚这下乐了,拍着大腿说:“那你妈跟我是同学,我们都在熊越农技校学会计的,你姥儿还是我分配到镁厂后的老师呢!”
他们这个年纪,很多老同学都是早就没了联系,如此居然能遇到老同学的儿子,可谓是缘分。
曲岚兴奋地问:“那你妈现在干嘛呢?”
边澈噎了一下,分明的手指捏起水杯,抿了一口水。
他掂量着开口:“我妈她……去世了。”
曲岚懵了。
顾思浓的勺子掉在碗里,不轻不重的一声。
她偏头,看边澈。
余晖在他脸上染上一层晦暗的颜色,他垂着眉眼,表情并不分明。
顾思浓看到他的喉结静悄悄地蠕动了两下,然后线条分明的薄唇轻轻张阖,平静又寡淡地宣判死刑:“我姥姥,也去世了。”
这世界上,跟他关系复杂而深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
他说这话时抬起头,顾思浓分明见到他眼神中翻滚的情绪。
那瞬间的他,最贴近真实、毫无修饰的自己。
顾思浓瞥见一眼,蓦地心头一颤。
如蝴蝶在水面振翅,涟漪无限循环。
-
隔日。
照旧是阳光普照的艳阳天。
顾思浓的生物钟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背半个小时英语四级词汇,出门跑步半个小时,然后在巷子口买个包子,边吃边走回家洗个澡。
一切忙完,刚好七点,她坐在房间里放空了会儿,盯着在朝阳下略显暖意的对面楼房,半晌,缓缓起身。
昨天的最后,曲岚心疼边澈,把房子加押金都退回去了,并且还命令她今天带着边澈熟悉熟悉青芜。
顾思浓承认,昨天有一瞬间她是心疼边澈。
可这个人对她的目的性太明显,又施以欲拒还迎的手段,她警惕任何以温柔和垂怜为手段的和平演变。
为此,必须高筑城墙,留得铜墙铁壁、试探无门。
七点钟,大城市里来的无所事事的大少爷还在睡觉,顾思浓恨不得把门敲的震天响宣泄不满。
然而走到门口,就隐约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不回去,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哦?当初你不是让我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