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叶存山在说什么,都被他逗笑了。
帮家长干活挣零花钱这事,他小学以后就没做了。
不过换算一下,叶存山现在这个学历,也是个小学生。
他从包里摸了两文钱递过去,“够么?”
这真是太少了。
少得叶存山都不想拿。
云程让他赶紧接下,“我自己提水去。”
哪能让他去提水?细胳膊细腿,一次只能拎半桶,来回跑两趟,水都凉了。
叶存山收了铜板,出去跑了一趟,回来时云程在检查他书包。
“……”失策了。
叶存山用不惯钱袋子,挂腰上没感觉还爱掉。
从前喜欢放里衣口袋,现在爱放书包夹层。
整银没有,铜板倒有几个。
白天给的一两银子,回来就花光了。
云程叹气。
叶小山果然有败家属性。
晚上犹犹豫豫磨磨唧唧,叶存山几次想解释,都因胭脂涂出来难看,不敢告诉云程,默默背了个“败家子”的锅。
隔天,云程没再提这事,把他的零花钱削减成一百文钱,给他装书包里,单独缝了个小布包装着。
这钱够他买好几个饼子吃了,饿不着。
叶存山欲言又止,想想要给夫郎买口脂,还是自己挣钱实在,找云程要,那还不如叫云程自己去买,所以他背着书包就去上学了。
到叶存山休沐前,云程日常生活没大事。
跟柳小田一起酿酒时,想要给叶存山保留惊喜,也在做酱菜掩盖耳目。
每天两碗中药喝着,隔天口述稿子叫启明写着,抽空绣绣生肖挂件,也开始在院里举铁——指一手拎一个木桶,慢慢增重锻炼体格。
这几天,县里最热闹的事是煤矿上来了十几号人采矿,煤铺子里原材料供应上了不说,散客过去买煤炭也能挑两担回家。
因着柳小田也抽空做这个贴补家用,怕云程嫌弃他手脏,每回过来要给云程检查他的手,指甲缝隙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保管不会把脏东西弄到饭菜里!”
云程觉得他以前在渔家酒楼,八成受过委屈。
柳小田不乐意跟人说自个儿的私事,比起来还不如他跟元墨的小家庭,云程不方便多问,就关心元墨的稿子。
柳小田说:“应当元宵节后就能写出来一册了,他说写得很顺,中间就不停了,等一册写完后再让我带给你看看。”
元宵节前,云程有了准备,让柳小田陪他出门采买东西。
过节都能吃水饺,当晚县里有灯会,自家也能做个灯笼出来挂上。
还能做个手提灯笼,到时去逛灯会能用到。
做灯笼,就能卖动纸。
静河纸铺的纸便宜,没姜氏纸铺厚实,两张纸用浆糊刷了贴一起,也能凑合用。
这一次又是静河纸铺客流量增涨,没红纸,也比姜氏纸铺卖得俏。
而叶虎也终于来送货,他人莽得很,一听铺子里近日受气,拿了一叠纸钱到了姜家纸铺,进门就洒开了,“我来给姜老爷送纸钱,提前给他在地府挂个名。”
姜老爷气着了,也被人提醒静河村不是普通小山村,是个氏族村落,终于怂了,不敢来了。
云程难得出门,顺路进去关心两句,也给叶庆阳交了功课。
他画画技能过明路,只需要有个师父教,表示他在学习就成,实际在家里时,他根本没练习,到要出来就拿笔临摹画好。
叶庆阳看他画得挺像样,真心实意夸赞几句,还让云程心虚得不行,拿到加了难度的临摹画稿后,他就匆匆离开。
元宵节需要的东西不多,云程想做元宵吃,除却面粉和馅料外,又去买了糯米粉跟两色豆沙。
回家路上他问柳小田县里元宵节热闹不热闹,柳小田说:“就前半夜的热闹,到了后半夜就慢慢散了,当天早点出来人挤人还有点滋味,晚了就没意思了。”
云程听完,决定晚点出来,太热闹的场合他待不惯,头昏耳鸣的。
元宵节头一天,叶庆阳特地来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回家,若不回,有没有什么需要带回去的。
夫夫俩自立门户,如非必要,就一天假期犯不着两头跑,而且元宵节他们排得满满当当,也没空回。
捎带的东西也没有,云程这次什么都没买。
之前买,是陈金花状态不好,这么大年纪怀个娃,云程做不到视而不见,也要替叶存山给家里刷刷好感。
现在陈金花好着,叶大也开始对他们殷勤,主动在村里到处吹他们关系好,就不用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他问:“存银给家里买什么了吗?”
叶庆阳摇头,“最近没有毛衣织,在练习你给他的绣样,累了就去茶楼听听书,平时帮铺子里干点杂活,也不见想家的样子。”
云程觉得这样不行。
叶大心眼针尖小,叶存山好歹是长子呢,在他手里讨不了半分好。
存银这哥儿出来心野了,只怕叶大气到,转头就把人抓回去了。
他家里还有酱菜,进屋抱了一坛出来,麻烦庆阳帮他捎回家,“说是存银想家,给家里做的咸菜。”
叶庆阳笑着接下,觉着存银这小孩子还挺幸福的,从前有大哥护着,现在有大嫂替他操心。
跟云程寒暄两句,就离开。
云程回屋也给柳小田放假,让他元宵节不用过来。
隔天早上,他跟叶存山一起做了元宵,甜味咸味都做了点,还搓了小小的糯米球,做酒酿汤圆。
云程想到后世的甜咸大战。
他问叶存山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叶存山已经被锻炼出来了,“喜欢吃你做的。”
云程说他嘴贫,吃饱喝足出门时,给叶存山了一张银票,面额是一百两。
早先的五十两银票已经破开用了,现在兜里都是碎银。
一百两的银票有两张,是第三册被交工后,余掌柜直接给他的,说算是两册一起的定金,等销售反响出来,还有余银要补。
“今天你不是还要办事吗?兜里有银子底气足。”
叶存山喜滋滋接下了,说晚上有惊喜给云程。
云程听见惊喜就肉疼,太贵,他们这个贫困家庭玩不起。
上回的烟花还留了一个,说等元宵节时,接存银过来一起看。
今天出门办完事,顺路也要接存银过来。
路上,云程也问叶存山知不知道京都又来了个小少爷。
“可厉害呢,第四册写一页他看一页,我现在隔天写他还不满意,要不是杜家二少劝阻,他还想来替代启明,给我写稿,让我一次多讲一些,说他记性好,能听十本八本的。”
叶存山听杜知春说起过,怕云程知道了心理压力大,一直没说。
没想到人家早知道了,还能如常写稿。
他开云程玩笑,“你没跟他讲这是另外的价钱?”
云程就发现他家叶小山很爱玩梗,“我哪里敢说话?他没真来逼我一天写十本我都谢天谢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到了码头首饰铺外头,才收声。
云程今天拿来了两张纸,一张是叶存山根据李秋菊的口述写的文稿,一张是叶庆阳根据文稿,还有后期李秋菊指出差异后,修改出来的金镯子样式。
这家铺子,店名叫“南北首饰”,意为南北多省的首饰他家都能找到。
伙计很懂待客之道,听说要找一个十八年前当掉的首饰,他就引人去后头歇着等,上茶后报了价:
“查账可以,精确到月份,三两银子一观。只有年份,收三十五两。”
“我们铺子所有首饰都有图样保存,加钱能翻阅,五两银子翻阅一本,要看的话得等到下月,图样都被人拿走了。”
看账本这事,能直接接触到他家生意盈亏。
翻阅图样,能被人模仿仿制。
价格还算合理。
图样据伙计介绍,是分了镯子、簪子、耳环等等类别,分别画图装册,上了图册的,就是他家的东西,不会标注是哪里来的。
这种情况下,就断了用账本日期锁定的可能。真一个个翻找,也要请云仁义夫妇俩过来找,他们那个粗稿图样是没法找的。
所以今天是查了十八年前,二月份的账目。
十八年前这铺子也没开几年,账目略杂,当金镯子的只有一笔,确实是八两银子,云仁义倒没撒谎。
上头写的“融金”字样吸引了叶存山的注意,“拿金饰过来当,说要融掉,你们铺子真给融?”
他摸了二十文钱给出去,伙计才开口,“看样式,做工精巧的,我们会随便换个镯子融了交差。”
云程眼睛一亮,“有花有字的,算精巧吗?”
伙计说:“必须精巧啊,能在首饰上刻字的匠人难找,一款做下来耗时也久。”
他扯扯叶存山的衣裳,叶存山眼神安抚他,跟这伙计打听,“你们那图样什么时候拿回来?我们到时再来看看。”
伙计说:“那就得看陆公子什么时候看完了。”
陆公子是京都来的,现在住在县老爷家。
云程突然又想到了太师府的千金,时隔多年,他们家突然南下寻人,应当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那个“程”字让他在意,娘亲遗物又都贵气,难免会让他多想。
但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在蔚县,最出格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分享了造纸术给村里,还教他们织毛衣。二是匿名画了画册,附带方子行好事。
这东西还没有传出去时,程文瑞就来了蔚县。
时间对不上。
情绪一低,云程也想到,这镯子花样再精巧,也过去了太多年。
明明没被融掉,也可能已经转手他人,不知道经流码头后,去到了哪个省份。
叶存山拍拍他头,叫他别多想,“能打一个一样的出来,已是幸运了。”
伙计一听他们是要打个金镯子,顿时殷勤了,“你们方便留个信儿吗?图样送回来后我差人去府上请。”
叶存山留了书院的地址,到时候通知他就行。
出首饰铺,已经中午,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大酒楼吃了一顿午饭,还隔空见识了一场街头打闹,云程吓得不轻,以后再不想来这地儿。
结果一听叶存山下午是在船上见商人,他又巴巴跟过去。
说来惭愧,他前后两辈子,还没有上过船。
越到码头越嘈杂,吵得他想吐,叶存山兜里装的都是甜嘴的,临时给他买了几个青梅,咬一口下去,云程被酸得掉眼泪,才终于缓过来。
船上还会摇晃,云程一上去就有了晕船反应,送他到船舱休息,他嫌弃里头味道难闻也不乐意下去,怕来回折腾耽误事。
所以下午的羊毛生意,叶存山因为着急云程,中间磨合步骤都懒得虚假迎合,态度显得冷硬。
他原本就有意向要村里养兔子了,对此有一条底线,过来跟人谈,能商量就商量,越界就免谈,反正过阵子真压货了,他们还是会清货处理。
相熟的两个商人看他这样,心里都直犯嘀咕,却都没往他家夫郎身上想——叶存山这黑壮黑壮的大高个,看不出来是个疼夫郎的人。
就往别处猜:“你别态度这么强硬啊,做生意嘛,你觉得不合适,你抬价啊,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来往,有话好说嘛。还是你有别的合伙人了,所以不在意咱俩这里的存货了?”
村里没人走商过,羊毛织品的前期准备都是叶存山负责联系。
他找人采购,再安排人清理捻线,到村里时已经是毛线。
大家织出成品后,铺子里卖掉。
前头一步,是他中间周转,后头一步,是铺子里负责。
因为要读书,他没精力一手抓,是跟云程一样,在铺子里挂个名。
他跟人联系时,会有些油水。
跟他合作的商人,会给人甜头,余下一些,也能留自己手上。
反正没云程厚道,教人手艺不收钱,拿点月钱就喜滋滋。
叶存山喝了杯酒,“那不是你们太不讲究?哪有看人生意才开始做,还是一个季节性生意,就开始喊价?”
丘氏兄弟摸摸鼻子,“那不是羊毛织品卖价好看么?”
把话敞开了说,后面就好谈。
叶存山让他们考虑一下把清理捻线这一步包办了,直接卖羊毛线,价格就能上去。
他们中间倒腾一回,加价就合理。
“你们也给羊毛线分等级,细羊绒捻出来的品质好的毛线就贵一点,其他能低一些,还有杂质多的,能再便宜点。”
云程给他讲过,这手艺一直藏着,是做不大的。
织的人多了,卖得更远了,需求量起来了,他们才能一直做。
纸铺这边在尝试找信得过的人来学织毛衣,最低要给铺子里织五十件,算是学费。
到时也有人会选择单干,便宜的羊毛线就很合适起步期的过渡。
隔一层中衣,羊毛衣贴身不舒服也有人买。
丘氏兄弟被他说着意动,叫他回去等消息,“我们哥俩儿再算算。”
也没白来,这次顺便带走了一车的羊毛,都塞得紧实,堆得高高一车,驴子都拉得吃力,有七八百斤。
云程早上给他了银票,他先垫付了银子,叫丘氏兄弟把羊毛送去老地方,接了云程下船。
他心情极好。
这次再挣个中间商差价,就能给云程买口脂了!
当然,这银子是不能再说出去了,他还是得有点私房钱,不然给夫郎买点儿礼物都买不起。
云程说他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西市了,“太吵了。”
也不想上船了,“又晃又臭。”
叶存山一身的劲儿,后背宽厚稳当,背着他跑了一段,云程都不觉得颠簸,抱着他脖子蹭了蹭。
叶存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云程这鼻子不灵,闻不出来。
从前就问过,叶存山不乐意说,好像他这么一个壮汉,身上有香味是个很羞耻的事。
云程就跟他撒娇,“好闻,我喜欢,你告诉我是什么味儿,我回头做个香囊挂身上。”
这话让叶存山很上头,给云程说:“竹子味儿,不知道怎么有的,可能是我娘怀我的时候竹笋吃多了。”
云程闷笑,再回过神,发现已经走过了纸铺,轻轻揪他耳朵,“你弟弟还没接上呢,要带他逛灯会。”
叶存山无情无义,“咱俩逛就行了,带个小屁孩儿干嘛?你没觉得你对他太好了吗,今天陪我差不多。”
云程:“你好酸啊。”
叶存山手本来在他膝窝,趁人不注意往上拍了下,云程立刻老实了,指腹搓着叶存山的耳朵,给他搓得发烫了,欲盖弥彰道:“啧,你还会害羞啊。”
这一路跑着回家,惹了不少人注目。
陆瑛在县衙憋了几天,今天出来凑元宵节的热闹,在茶楼二楼临窗坐着,看他俩疾走而过,定定看了好一会儿。
杜禹就怕他在县里闹事,这些天一直作陪,被陆瑛嫌弃过好多回,他也厚脸皮跟着出来了。
他认得叶存山,童生试他主持的,成绩好的,还要上门拜访他道谢。
叶存山那个黑壮个子太显眼,他有印象。
近些时候,静河纸铺的低价纸、计划本内页,还有那本《赘婿》小说的真假作者,让他重新记起叶存山。
他记得家里人说过,这乡下读书郎讨了一个极为俊俏的夫郎。
他那大侄子眼高于顶,都说初次见面时,几次移不开眼。
现在看陆瑛还盯着人看,杜禹已经脑补了一场强抢民夫的戏码。
正要劝说呢,陆瑛指着他俩的背影问杜禹,“杜大人,你看他们俩,怎么会有一个人那么白,一个人那么黑,他们是谁说的亲?这看着不配啊?”
杜禹:……
他擦把汗,也不说这就是《赘婿》的作者,让你一天改八百次主意,想见又不见的人。
只说:“可能得不到的,才最想要吧。”
自己黑,就想要个白的。
自己白,就想要个黑的。
陆瑛摸摸下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顺口说了句“赏”,再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家小厮,是一县之主,顿时尴尬了,强行找补:“上午的藕粉不错,再来一碗?”
杜禹:“……行吧。”
并不知道被人说“不配“的小夫夫俩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