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收尾，天上的云层还没散去，仿佛随时还会再下一场。屋里的桶和盆都接了一半多的水，让付敏不禁咋舌。这场雨下得是真的透，家门口铺的石子平时被土层盖着，这会儿被雨水冲刷，全部露了出来，上面的浮灰早已跟着雨水汇成小溪，一路往低流到了几十米外的池塘里。
付敏换上雨靴，在家门口转了一圈，屋侧种的十几株芝麻被大雨冲洗得鲜嫩翠绿，嫩荚间还挂着几滴透明的雨滴，格外地晶莹剔透。屋后高大的梧桐树也洗净了尘灰，显得精神了许多。付敏站在邻居家门口的石阶上，踮脚往前头的池塘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小池塘原本都干得快露出塘底了，一场暴雨直接给下满了，这还不算，池塘的水漫过了塘边的小路，正在哗啦啦地往灌溉渠里流，竟是下满了还有富余。
“敏哥！敏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付敏回头，是张家兄弟来了。俩人穿着大裤头，脚上趿着双破凉拖，整个就是俩打鱼的。俩人在他家门口站着，一齐笑嘻嘻地看着付敏，“走啊，抓鱼去不去？”
付敏顿时意动，马上回家换了套一样的装束，又叫付斌也换了衣服，随口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付大山照例没搭理，张桂花虽然在气头上，但这种事情她倒也不会拦着，只叫付敏看好付斌，别叫水把桶和鞋给冲走了。
付小云也想去，可她被睡着的付小雨给困住了，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气鼓鼓地看着两个弟弟兴高采烈地出门，心想着等妹妹醒了再去找他们。
几人兴冲冲出门，又去喊上了付文强和荣华，一行六人浩浩荡荡，颇为惹眼。刚下过大雨，地头肯定是去不得了，成了家的多半得花时间到自留地看看情况，这帮半大小子那还不是爱干啥干啥，反正只要不搞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没人管。不只是他们，整个大队的半大小子这会儿都出门撒欢了。
芙蓉大队的地势是西高东低，北边是一条贯穿大队的小河，小河的源头是北边联通鄱阳湖水系的芙蓉湖，尽头就是长江，因为整条河都在芙蓉大队境内，所以大队里的人都管小河叫芙蓉河。至于芙蓉大队名字的由来，故事就比较多了，有说因为以前开荒的时候山上到处都是芙蓉花，也有说是因为早年间这片土地是富商买下来送给叫“芙蓉”的爱妾的。不过付敏觉得有个说法最可靠，芙蓉大队是整个孟泽县唯一一个全由外迁人口组成的大队，其中最早迁过来开垦荒地的是姓付和姓荣的两族人，所以开荒的地界就叫成了付荣，再后来人多了，叫着叫着，以讹传讹，就成了芙蓉。
大队中心渠从六分队的抽水站为起点，和芙蓉河、长江的走势一样，一直挖到了县城边，全长20多km。抽水站就建在芙蓉河边，这些年每到干旱时节，抽水站就会从芙蓉河里抽水，一部分从南北方向修的灌溉槽往南边的耕地过去，另一部分会直接涌进中心渠，滋养着整个芙蓉大队的土地。而各个分队的池塘都挖了小灌溉渠，一直连通到中心渠。每到下大雨，池塘漫灌，总会有鱼从池塘里顺流而下。每当这时，围堵水渠抓鱼就成了最简单的加餐方案。
“敏哥，咱们去小学后面。”
张小虎甫一开口，几人就知道他说的是哪里。当年挖水渠的时候，在穿过道路的地方用石头搭了个桥洞，结果在天长日久的水流冲刷之下，桥洞前形成了一个深坑，水流在这里流速变得缓慢，也成了小鱼回流的地方。
大雨冲刷过的土路坑坑洼洼，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趟过去，小腿上溅满了泥水，幸运的是没人比他们更早。这个地方周围的小子们都知道，平时就是先到先得，没赶上的话就只能另外找地方了。可能不少人还担心会继续下雨，不像他们雨一停就出门了。
今天水渠里水流有点大，眼看着得有半米来深，水流很是有点急，这看来是没法直接堵了。几人正琢磨着怎么弄，付敏指挥上了：“华子跟文强你俩折点芦苇来，叶子多一点。大虎小虎咱们仨去多找点砖和石头过来，要大一点，能搬动就行，小了水一冲就没了。小斌你在这看桶和工具，顺带看好场子，别叫人给占了，咱们先来的。”
“好！”几人得了指令，分头忙碌起来。小学后面就是有个好处，学校的围墙年久失修，有几个地方都已经垮了，付敏几人跑了几趟，就搬了几十块碎砖，眼看着张家兄弟还没回来，付敏估摸着他俩是不是搞错了情况，招呼着付文强和荣华就往那边去了。
芦苇荡要从来时的路绕一圈，正好被小学的围墙挡着。付敏三人转过围墙，顿时吓了一跳，眼前站着两拨人，张家兄弟此刻正背对着他们，他们的对面也是一拨十多岁的男孩，手里拿着铁锹、水桶、小网兜之类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也是来抓鱼的。站中间的那个人付敏认识，是上头七分队的王光来。王光来今年17岁，长得又高又壮，是他们家最能干的壮劳力，也是七分队这一辈里最能干的。王光来平时又讲义气，一个分队里的孩子被欺负了，他都去给人出头，久而久之就成了七分队这一辈的老大。
王光来身后站着的，有两个是他的同胞兄弟，一个叫王光和，今年15岁，一个叫王光美，今年14岁。再往外还有四个十五六岁的，也都是七分队的同龄人。这会儿王光来抱着手冷冷地看着张小虎，一个看起来有点敦实的小子顶在最前面，跟张小虎快贴到了一起，正气冲冲地道：“张小虎，你到底让不让！这地方不是你们六分队的自留地，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虽然对面人多，可张小虎丝毫不怵，他跟对面身材相当，这时也挺着胸膛寸步不让，声音里没了平时的嬉笑，满是凌厉：“陈平，这里我们先到了，你要坏规矩，就从我身上过去！”张大虎什么也没说，可他就紧紧站在张小虎左边，搭在张小虎肩膀上的右手已经爆出了青筋，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陈平如果想动手，他绝对第一时间给他弟弟出头。
陈平这会儿十分无奈，虽说规矩他们其实也知道，但他看张家兄弟空着手过来，琢磨着他们就俩人，要是放下了东西出来找工具，他们占了也就占了，他俩只能吃个闷亏。哪想到张小虎这么耿，直接就跟他顶上了。他正要再开口，耳边就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大虎，小虎，发生什么事了？”
正是付敏，他听到两人的对话，心里大概也有了些猜测，但还是要问一下情况，也好缓和一下气氛，免得真的打了起来。果然，张小虎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先叫了一声敏哥，再拉着他哥一起退回了付敏身边，把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