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山川之中,神庙的重建已在百姓的努力下徐徐开展。
原先的断壁残垣已然不在,工匠们已做好准备打地基。
一位抱着古琴的老者从不远处的海棠花林中走来,他对着其中一位工匠问道:“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工匠抹去头上汗珠,头也不抬地答道:“自然是重建神庙。老人家若是无事便莫在此打扰,真是碍手碍脚。”
老者嘴角笑尚在,可眼中却并无任何笑意。
不消片刻,深灰雾气自他腿上盘旋而上,渐渐缠绕住他的手臂。工匠依旧在埋头苦干,丝毫未注意老者的动作。
老者抬起手,那雾气便冲着百姓而去,在即将侵蚀他时,却被一道力道拦下。
身旁那海棠花树簌簌落下花瓣,这是一棵已具灵智的树,看样子已时日无多,不如帮他尽早解脱吧。
他向来最恨不自量力之人阻拦自已,不过是一蝼蚁,何来底气?
杀意自老者眼中露出,他却不急着亲自动手,而是对一旁手持斧子的工匠道:“这棵海棠树立在地面正中位置,是否会有碍神庙重建?不如砍去罢。”
工匠闻言后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海棠树许久,“离得太近是有些碍事,那便砍了吧。”
斧子高高举起,寒光照射在海棠树树干上。如今的百川已无化形之力,时日无多的他早已疲惫不堪,他想起自从自已生出灵智后,便日日夜夜守护着天神的神庙,他也曾与百姓一同生存在这偌大尘世间,他也如天神一般爱着这曲州城。
他已得到许多,此时虽死,却无憾。
斧子重重砍下,树干已断至七八分,工匠疑惑道:“怎么这树如此不经砍?这斧子倒还挺锋利。”
老者无言轻叹,他抱着古琴提步转身离去。世间之人多薄情,面对活生生的人如此,更何况是一株对于他们来说宛如死物的海棠树呢……
“咔嚓”声响,海棠树裂成两截倒在地面上,深沉的颤动自地面传递开,宛如无声哭泣。
树上花瓣顷刻间尽数枯萎,散作光华向着深处花林而去。持斧工匠不可置信地揉眼,似不相信竟还有这等奇观,好半饷都未从中回过神来。
……
客房内,栯之轻轻蹙眉,内心如击鼓般震耳欲聋,他转头看窗外的天色,原本艳阳高照的日头已被乌云掩盖,虽阴沉却不见响雷闪电。
桑霖也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她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心有不安,总觉得那拿走古琴的老者身份不一般。”他的手指握在茶杯上,稍稍用力,茶杯四分五裂,碎片割破他的手心渗出血来。
桑霖一惊,忙握住他的手,将深扎进血肉里的茶杯碎渣施法取出,而后变幻出水流细细清洗,云祉湖水具疗愈作用,不一会他的伤口已然愈合。
他对待任何事或人向来都是轻描淡写,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桑霖本想向他问清楚,可不防栯之忽地站起身化作一道流光冲出客栈。
她忙追上去,可他速度之快一转眼便不见人。
客栈大堂前的伙计见她出来,扬起浅笑致意:“客官是有什么需要吗?”
桑霖不语,她内心正盘算着栯之会去何处,第一次见他如此心急,指不准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堂内,二三男子围在桌前用着晚膳,他们手中端着酒杯,边饮酒边议论着今日郊外神庙重建,一大早工匠便开始干活,那群不信神的百姓本想前去做乱一番,可因官府下令,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说到这,他们放肆高声大笑,语气中满是痛快。
见桑霖不应声,愣在原地只顾盯着脚下地面,伙计迟疑片刻后道:“客官?”
“想到了!”桑霖双眼一亮,匆匆提步飞奔出客栈。
留下伙计满头雾水瞧着她的背影。
日暮将夜时,城内已炊烟袅袅。桑霖等不及赶往郊外,找了一无人之处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晚膳时间,工匠们已回家,故此地只有一道烟青色身影。
空旷的土地上,却不见百川,那棵已具灵智的海棠花树被人砍断,只余木桩于地面上。
栯之沉默无言地立在木桩身旁,他背影落寞消沉,夜的阴影笼罩着他,仿佛他即将融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