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一大早,夜漓迷迷糊糊地还没睡醒,便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一群鬼侍在她的卧房里,把她吓了一跳,大吼一声,这些小鬼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鬼侍道:“是鬼王殿下吩咐的,他说大人既已受封执掌孽境司,还住在冥河左岸多有不便,要将您的住处迁至夙淳宫。”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夜漓恼羞成怒道。
鬼侍道:“怀阴大人,这都日上三竿了,您好歹起一起身,别叫我们难做啊。”
夜漓卷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耍无赖道:“不起,我就不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冷不丁门外一个声音响起:“不起,就连床一起抬走。”众鬼一看,说话的正是洛梓奕,于是就应得特别快:“好咧。”
夙淳宫沿冥河而建,毗邻千阙阁,上一任的主人是掌管冥界八司十狱的“绝阴鬼主”玄烨。
据说洛梓弈初到冥界之时,玄烨就一路伴他厮杀,直到打败地狱之主,他是洛梓奕最忠心的部下和朋友。
玄烨当时在冥界真可谓是鬼王之下万鬼之上,夸张一点说二王并驾齐驱也不为过,洛梓弈本就无心打理冥界之事,日常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要么是在冥河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徘徊,要么就是醉醺醺地躺倒在他的冥殿里,或者是对着房中的一面梦虚镜长吁短叹,一看就能看上一整日,就像如今他将一切事务交由晏姬打理一样,当初也是如此,玄烨虽然名义上只是鬼王座下的一名鬼主,但其实和摄政王并没有太大区别,六界之中也是他的名声较为远播,世称“绝阴鬼”。
可惜绝阴鬼玄烨在骷髅将军祸乱人间,天地一片大乱之时,为打败骷髅将军战死,而且是魂飞魄散,死得透透的,从六道轮回中被抹灭,找也找不回来的那种,听说绝阴灰飞烟灭之后,洛梓弈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还追封他为“绝阴罗王”,时至今日,他都还是时常会去酆都山的绝阴鬼冢祭拜他。
夜漓并不知道,冥界已经好久没有受鬼王册封的“大鬼”出世了,她只晓得受鬼王点化册封后,魂力值大增,内心正沾沾自喜,魂力的极值就好比装水的容器,如果容器小,即便修行再刻苦努力,也是无法到达顶峰的。
反正消息一出,六界震动,纷纷猜测这个“怀阴鬼”究竟是什么来头。
众所周知,洛梓弈做一界之主做得十分低调,这常常让他多了几分神秘色彩,倒不是洛梓奕摆谱,只是他不喜与人同,与妖与神与仙与魔也不行,而且疑心病重得很,洛梓奕担任鬼王五千多年以来,能称得上是他亲信的寥寥无几,晏姬算一个,但她从未受过洛梓弈任何封赏。
夜漓本想趁此好好修炼,洛梓弈却擅自将她的住处搬到夙淳宫,让晏姬每日盯着她不让她乱跑,更不许去凡间,还让麟飞给她送一大堆批文判书,让她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她气得是七窍生烟。
她本来是想反抗的,没想到洛梓奕根本不吃那套,让那些小鬼直接连她带床一起搬走,后来夜漓绷不住了,半路叫停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
“行了行了,我自己走还不行吗?”她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洛梓奕还怕手下鬼差治不住夜漓,亲自监督她搬完家,让她坐镇孽境司她不肯,洛梓奕就直接一把抱起夜漓,把她往鬼衙里一扔,她要大闹冥府就任由她闹,时间一久夜漓也觉得没趣,况且她知道了洛梓奕的意思,也不敢太过造次,生怕真的惹恼了他,虽然诸多怨言,但还是会每日乖乖去报道。
夜漓所掌孽镜司正是冥府八司之一,生前造了业障却逃脱惩罚的人,死后须在此接受审判,使其罪业昭彰,还了前世恩怨,才好干干净净地去投胎。
这日,夜漓坐在鬼衙的案边,漫不经心地铺开卷轴,随意瞄了两眼,案下,一个农夫打扮的阴灵不住地磕头求饶:“判官大人饶命,判官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夜漓被吵得头疼,惊堂木一拍:“肃静!”
农夫吓得了一跳,随即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跪着。
夜漓装模作样道:“我也不过就是一介孽境司主事,冥界阴魂千千万,其生前所犯之事,不是我可以轻易宽恕的,这世间自有一杆无形的称来衡量是非对错,公理之上更有律法,律法之上更有天道,你对着我一口一个饶命也是无用,还是省点力气,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不妨先报上来。”
农夫也端得势利,见夜漓穿着黑色的官服,头戴高帽,以为是什么大官,不免心生敬畏,听她这么一说,不免略有几分轻视:“小人名叫郭放,年三十三岁,乃是彭阳郡,楚令县,梦彦乡的一个乡民。”
“三十三岁就死了?那也算得上是早逝。”夜漓随口评价了一句。
郭放松弛地跪坐着,眼巴巴地望着夜漓,夜漓也在看他,他们互相瞪了对方半天,夜漓终于不耐烦道:“还有呢?”
“还有?”郭放被她一吼,又吓了一个激灵,重又正襟危坐。
“这里是孽境司,又不是你们凡间的县衙,你之所以会被送到这里来,平生一定没少做亏心事,还不主动道来,也可少受些拔舌头下油锅之刑。”
“小人冤枉啊,”郭放害怕起来,磕头如捣蒜:“小人一辈子老实本分,孝敬父母,勤俭持家,虽不曾得富贵荣华,但总能自己养活自己,虽没有饱读诗书,但也算知书达理,虽没能兼济天下,但尚还能独善其身小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捉来此处”
这世间的犯人都说自己冤枉,恶徒皆言自己无辜。
夜漓冷哼一声,不为所动:“那你是怎么死的,总要说一说吧?”
“哦哦哦小人”郭放忙不迭地说:“小人以务农为生,尚未娶妻,三个月前经媒婆介绍,认识了一个叫娟儿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温婉贤惠,生得白净动人,貌美如花,她家也没别人,就她和她哥哥两个相依为命,我当下就十分心仪,还觉得自己踩了狗屎运了,就跟媒婆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
夜漓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能不能说重点?”
“可是可是大人,你要我说我是怎么死的,我就是因识得这个女子才死的。”郭放小声嗫嚅道。
“行行行,你说,你说。”夜漓用手肘撑着桌子,强睁着即将耷拉下来的眼睛。
郭放接着说道:“媒婆说这个女子的哥哥原来是一个商贾人家的家丁,他的这个妹妹则是给人做丫鬟的,后来到了年纪,蒙主家恩德,放出去嫁人,还给了一笔不小的嫁妆,我一听这个敢情好啊,便欣然答应了”
“回到家中,我与家里人说了情况,欢天喜地地开始筹备婚事,也时常会跟娟儿见面,一来二去,情谊渐浓,有一日我去娟儿家探望她,那天她哥哥不在家,娟儿给我沏了茶,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薄纱裙,那小模样娇艳欲滴,我一时情难自已,便与她便与她行了那云雨之事”那郭放似乎是在回味那日的缠绵旖旎,这使得他原本平淡的五官显出些许猥琐之态,夜漓嫌弃地叩了叩桌子,郭放这才吸了吸口水,收起一脸放浪之意,正经了起来。
“但后来怪事就慢慢发生了,有一天我上街采买婚事要用的红烛窗花,刚从店里出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尾随了,第一次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后来我每一次出街都有这种,慢慢的甚至是我在家里,在田间地头,都有被人监视的感觉,慢慢的,连我的家人都察觉到不对,但他们如我一样老实本分,尽管觉出异样,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未免影响我的婚事,便揭过不提,毕竟庄稼人都没什么钱,娟儿又不要彩礼,我们家人都觉得是捡了大便宜了。”
夜漓耐着性子,听郭放继续说道:“但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有一次我姐姐的孩子病了,我姐夫带着孩子心急火燎地去城里看郎中,便是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跟踪,我姐夫又气又恼,故意弯到一条小巷里去堵那些跟踪他的人,想着要与他们正面对峙,却遭人毒打,差点丢了半条命,家姐与她的婆家想告官,谁知衙门根本就不受理,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地就将我姐姐一家赶了出去。”
“后来我再去娟儿家,发现竟然有陌生男子出入她的房间,心中疑窦更生,想着我们一家原来好好的,就是从我识得娟儿之后才被人盯上的,从这天之后我慢慢去她家去的就少了,但时常会在她家门口暗中观察,我想查清楚这个即将要与我成婚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一日看到她家院中跪着几个男子,娟儿的哥哥正使人鞭挞他们,打得是皮开肉绽,那几个男子匍匐在地不断求饶,娟儿哥哥却继续对他们又打又骂,还让他们还钱,我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她哥哥以前不是个家丁嘛?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跑去去问媒婆娟儿和她哥哥究竟是什么人,媒婆支支吾吾的,说一半藏一半,她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大户人家发卖出去的丫头,也不是承了什么恩德被送出去嫁人的,至于为什么发卖她就说不清了,反正富贵人家恩恩怨怨,水深得很,媒婆说她也没兴趣弄明白,反正是给了她不少银子,让她帮娟儿找几个家世清白,身体健康的男子与她婚配。”
“我一听马上听出端倪来了,质问她‘几个’是什么意思?媒婆不答,顾左右而言他,我知道从她这里是套不出什么话了,就反复打听娟儿原先是在谁家做丫鬟的,媒婆被我缠不过,这才说了,原来娟儿和她哥哥早先都是给彭阳郡一户姓李的人家当下人,那户人家的大老爷是个员外,娶了当地一个富商之女为妻,媒婆说完还给了我一吊钱,说自己这钱挣得不安心,得散一散才好”郭放抬眼撇见夜漓脸上厌烦的表情,连忙加快了他叙事的速度:“我想既然媒婆不愿意说,那只好自己去查清楚了,于是我拿了这些钱做路费,去李员外府打探,结识了几个李府的小厮,一打听才知道半年前,李府确实有一个叫细绢的丫头,因为偷了李员外夫人陪嫁的金镯子,而被赶出李府的,与此同时,府中有一个家丁因为挪用府中财务放利钱,也一起被赶了出去,听我描述的这个叫‘娟儿’的女子和她那个所谓的哥哥,与这两人很有些相似。他们还说这个细绢背信忘义,她很小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差点饿死在街上,是李夫人将她捡回来救活的,如今却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情,简直是良心被狗吃了。”
“小厮还说李夫人心善仁厚,到最后没找到她陪嫁的金镯子,至于放利钱这种事,于员外府的声誉有碍,于是也没治二人的罪,匆忙赶出去了事,这两人这会拿了钱,还不知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我一听就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就向李家告发了他们,李夫人果然仁厚,不但接待了我,还差人取了果子和茶点与我吃”
夜漓案己越敲越响,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