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不到,洛秋城便从客栈出来,一路骑马而行直奔东市,只没想到黄昏后这东都大街上如此热闹,到了东市只见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买卖店铺旗幌招展,他骑马难行只能下马来牵马而行。一路看街边可有双龙酒肆,只看到眼花,渐渐被这东市内的市井烟火、酒肉之气熏得眼花,喧哗鼓乐、谈笑吆喝之声吵得头晕,到底还没见什么双龙酒肆,眼看要迷路,便只能放下身段问路,等他兜兜转转好容易到了那双龙酒肆,已然戌时三刻。
眼前却是一座破旧的小酒铺,若非他眼力好,真看不见这挡在一溜瓜果摊子后的小店面。那门前还有一棵柳树,几乎把门也遮住。洛秋城憋着一口气将马拴好,迈步进了这小酒铺,本打算躲开这东市鱼龙混杂的喧闹,谁想进了这酒铺更加人声鼎沸,酒气扑鼻,各色人等在里面吵嚷饮酒,让他越发头晕目眩。
迎面一个满脸油汗的伙计堆笑迎上来,高声问道,“客官几位?”洛秋城躲避着他身上的油腻和酒气,回话道,“有人约我来的,他叫水青城。”
“哦,水公子的客人,他在那边等你呢”说着话突然高声嚷道,“……客人一位,东北角,请了!上菜……咯!”不远处有人应声,那伙计转身就走,扔下了洛秋城,他只能耐着性子向东北角看去,果然穿过人头攒动,水青城坐在东北角的灯影里,对着他淡淡笑着。
待洛秋城终究在桌前坐下,自然是闷住气不说话。水青城倒是怡然自得,拿起桌上的酒壶向洛秋城面前的杯子里斟了一杯酒,口中说道,“洛公子可是来迟了。”
洛秋城只觉耳边俱是那些三教九流之人吵嚷之声,不由带着七分怨怒道,“这便是你选的酒肆吗?这东市之内,酒肆不下上百家,你为何单单选了这么一家?”
水青城笑道,“难道此处不好吗?”
洛秋城冷笑道,“此处好不好?明眼人一眼不就能看出来吗?”
水青城端起杯子来道,“凡事好与不好,不能单用眼看表面,洛公子先干了这杯酒,我们再说话。”
见水青城已端起杯子,洛秋城不好再说话,只好也端起杯子来。水青城说了一声“请”,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洛秋城也喝了一口,顿时被这酒的醇香所吸引,没有想到在这破烂的小酒肆之中,竟有如此醇美的佳酿。
“好酒!”洛秋城到底还是脱口而出。
水青城笑道,“此处不光酒好,还有诸多好处,洛公子不知呢。”
洛秋城刚刚喝了那美酒,只觉入口香醇,入喉更是清冽无比、回味无穷,心中火气也消去一半,开口道,“愿闻其详。”
水青城道,“一则,此处双龙酒肆是东市之上三十年的老店,店主是个极忠厚之人,来此饮酒之人,无论贫富贵贱,全都能够喝到上好的佳酿。二则,这下酒小菜,也是这东市之上的一绝,不可不尝。”
正说着已有伙计端着两盘下酒小菜走来。那小菜放在桌子上,一盘辣子虾仁儿,一盘凉拌萝卜,本是寻常小菜,却是色香俱佳。
“洛公子生在西京,天子脚下富贵乡,自然是尝尽各地的山珍海味,但东都兼收并蓄五湖四海之味,还请尝一尝这东市小小酒肆中的小菜,或者会别有一番风味儿。那些山珍海味名菜,自可见江山本色,但是这市井之类的小菜,却可见人生百味。”水青城说着,自己已先尝了一口。
洛秋城方才闻到那菜香,就已觉得很不寻常,他用筷子尝了几口,纵然他是个挑剔之人,也不得不说这小菜确风味独特,不可多得。于是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加上方才那一杯酒的酒香,与这小菜相得益彰,顿时只觉人间百味,在口中辗转反侧,心头烦恼彷彿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耳边水青城说道,“方才说到了这里的酒菜,此时我再说,这酒肆之中第三个好处:那便是只有这双龙酒肆外边那棵柳树,可用来拴马之用。别看这东市之内鱼龙混杂,各色人等杂陈其间。却是寸土寸金之处,能找到在店铺门口便可栓马的,并不多见。”
洛秋城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想起自己今日为何而来,不由心头懊恼,心道如何这般没有见识,只为这几口酒菜,就忘了今日所为何来?于是正色道,“便是有你说的这三样好处,这里如此喧哗吵闹,你我如何谈案子?”
水青城呵呵一笑道,“正是喧闹才是谈事的好地方。”
“旁边的人这么吵,我们怎么谈?”
“这里的人吵闹不休,我们才正好闹中取静来谈事。这样自然可防备,隔墙有耳。”
水青城这么一说,洛秋城心中不由一沉道,“隔墙有耳?此话怎讲?”
“洛公子只当自己轻衣简行独自前来东都,便不会有人知晓吗?你也该想一想,在一日之内接连发生三桩奇案,难道这其中没有蹊跷?我想此时,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已有人盯上了这件事,所以你我的会面恐怕也早在别人眼中了。”
洛秋城想来也有理,此时坐在这角落的小桌前二人对饮,只觉得身旁很多人嘈嘈杂杂说话之声,但是二人彼此之间说话却还听得清楚。
“我所以选择双龙酒肆,便因此处老板是个信得过的君子,在此处谈事,断不会有人能偷听去,我这人做事我行我素,不喜欢旁人盯着,于是才想到了这。我本江湖中人,觉得在这江湖之中最惬意的事,就是出门有个可安心喝酒的地方。如此却害得洛公子绕了好大一段路才找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洛秋城心中此时已对水青城有了几分佩服,觉得他行事虽古怪不拘一格,但却谨慎的很。想着他曾破过很多案子,该也是有些城府的,于是也便举起酒杯道,“如此,我敬水公子一杯,此西京之行,还望水公子鼎力相助,破获此案。”
水青城举杯道,“这一杯酒敬的,可让我心中舒坦的很。说来我也是有些私心的,白日九道楼见面,便觉得洛公子心浮气躁,怕在这案子中会感情用事。只初次见面不好劝阻,故而绕了一段路,也算是煞一煞公子的性子。此案牵连甚广,查明月巷周围,几乎家家户户都已找遍,但是再也不见娉婷的踪迹。那时慌乱之中,随行嫁妆有一箱被打翻,这才发现,曾经轰动京城的惊世陪嫁竟全都变成了一堆破烂瓷器和锦帛。”
水青城沉思片刻,便开口问道,“洛公子对此事是怎么想的?”
洛秋城道,“想来,我与娉婷大婚之事,自去年便已定下。圣上并因此赐给我两家诸多奇珍异宝,这事早已轰动西京。而且娉婷因天资美貌,曾遇很多王孙公子的倾慕,只因与我两情相悦,又早有婚约,那些王孙公子多有心生恨意者。故而在我们大婚之日,他们重金收买江湖武林高手,来掳走娉婷,并将嫁妆调包,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水青城点头道,“如此说来,却也合情合理,但洛公子可曾想过?这次穆小姐的陪嫁,既可称为惊世无双、轰动西京,自然是把守甚严,竟在出嫁前夜,在把守森严的穆府之中被悄无声息调包了。那么可想做此案之人,必定是策划周详,蓄谋已久。那么他们为何不在当夜调包嫁妆之时,也将穆小姐劫走,却要在成婚当日青天白日之下、众目睽睽之时,冒险当众将穆小姐掳走?他这么做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或许,是为了给我们两家难堪。”洛秋城道。
水青城微微一笑,拿起酒壶摇了摇说道,“酒不多了。”随后举起酒壶示意,不一会儿便有伙计走来。水青城道,“再给我们添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