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隔林的江。
细密的声音将人叫醒,他盯着房梁看了会。没有昏昏欲睡,居然是个一夜无梦的好觉。
阴亮的光从屋外进来,让他能根据光影辨别此时的大致时刻,同时也在告诉他昨晚没关窗,窗台处已湿成一片。
清晨,安静,外面在下雨。
他翻身下床。冷风瑟瑟让人不会想着拖沓一下。他很快穿戴好衣物。洗漱,整理仪容。
推门而出,整个二楼静悄悄的没人上来。他走下木梯,到达一楼。
“杨大人,起得这般早吗?”一个声音冒出来,在窗边的人合上手里的书,站起来看向杨善。
说话之前能不能先看一下自己?
杨善平静到:“不早了。”
“你面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我去为你拿早膳吧。”
“不必了。”杨善问:“知道几时落的雨吗?”
“寅时。”
“那就快两个时辰了,偏偏是今天。”
沉吟片刻后他从柜子中抽出一把伞,又从一旁的桌子边上提起一把椅子向外去。
“杨大人,你这是?”
“去江边坐会,顺便赶雨。”
“赶雨你是想……”
杨善己经出去了,没有和他多话的意思。
早起的人不少,不久后他们就会看到一个左手打伞,右手提着倚子,嘴里还叼了个包子的人在雨中穿行而过,除了说上一声“杨大人好”外别无它法。
江并不远,一条小径直通江边的小石滩,出门后半里的路都不到。
江很长,从他不知道的远方流向另一边的远方。也宽,杨善目光所至很远的地方才看到对岸。千万的水从面前淌过,静谧无声,像一支静默行军的队伍。雨是绸密的,不是那种豆沙大的水珠,是细雨。似烟,裹挟着原野的气息扑人面,罩着江,模糊着一切的存在。
烟雨中的江面之上,十根粗壮的黑柱高低错落,以一、三、六的方式由内到外排列三层。十五年的时间里,它们经历烈日灼烧、江水昼夜翻涌、年轮的啃咬。
仍未倒下。
黑柱的上三分之一镂空,洞孔相互交错。灵力顺着随着刻痕、缝隙流动,构成一幅规律的图形。
这是阵基。
图形之间又彼此呼应,向上“生长”。经历交织,延展。数以千计的“线条”叠加又分开。在符篆、环境、人力的干预下向十二个方向展开,如同十二片流青的花瓣。
一朵阵花便以这种方式盛开在滔滔江水之上,无声的流转,以绝对夺目、瑰丽的姿态。
末国四座五阶大阵之一。在预计的效果里,半刻内它足以将方圆十里的所有活物屠戮殆尽。五阶阵师的无间断驻扎确保阵法能随时开启。
杨善放下椅子,但脚下都是石头,椅子摇摇晃晃。他踢开一块碍事的,椅子腿陷进石堆里椅子才算稳当些。
伞也被他盖在椅子上。
现在,两只手都被腾出来了。他左手手心向侧,右手手心向下,两只手一横一竖。细雨茫茫的世界里两道线芒骤然亮起,像太阳初升的光晕,不断在地平线的两侧拉长,划开眼前的雨幕。
两线的前后还尚有距离,但现在也在被杨善压近。交叠之时,江上花开。
他拔动着这两根线,变更方位,以一种特定的规律。下一刻里,他双手上下拍在一起,两根线在合上的手心里消失了。
一切如常。
他望向江面上那朵花,在雨中变得模糊。随时间流动,“模糊”愈发巨大。一个结界被撑开了,雨水是唯一被排异的东西。它们顺着界壁流下,形成一面水墙。这就是“模糊”的来源。
水流声渐近。杨善把伞收起,在椅子上坐下,任凭结界从身上趟过。待它过去,一个“清晰”的世界便呈现在眼前。
他坐着,望着,在心里倒念四十三个数。
四十三个数后一个脚步声准时出现在身后。
他回头,看着这个困扰了他几近半个月的烦人精。
“大人,刚刚是你动用了大阵吗?”来人问。
杨善反问:“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您刚刚的行为恐怕不合规矩。”
“开了层结界,不是多大的事。让来的人淋雨吗?”
“可不论大小,启用大阵都应该先留下记录,获得准可才行。”
“也可以反过来。”
“这是先……”
一声嘹亮的鹤鸣撕开江岸的宁静,也打断了两人谈话。
两道巨大白影掠过岸边的密林,越过眼前的大江,没过一会又从对岸飞回来,最终在距离这里很远的江岸停下。
那是两只体型异常之大的白鹤,目测任何一只翼展都不低于两丈。它们背上有几人翻身下来。
“雪冠鹤,是太平宗的人。”
“真高调啊。”杨善感叹。
啧,忘了加禁空。
杨善视线又落到烦人精上:“去吧。”
“什么?”烦人精没有会意。
“他们是飞进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直接越过了外围关卡,没有接受检查。那两只鹤也不该带进来等等。总之一大堆违章,我知道你擅长以理服人,所以你就充当一次关卡,去找一下他们的……讲下理。”
“你不是为了支开我吧?”
“不是。”
烦人精看了看远边那伙人,又看了下杨善点点头:“好吧。”
杨善满意的看着他离开,但走到十几步开外后他又回头向着杨善招呼了一句:“大人,待会记得把记录补上啊。”
“嗯。”杨善异常有耐心的回应。
这人能混到这个位置真是个奇迹。
他继续坐着、望着,然后听着。在己去的水带来的潮中,一些灵动且悠长的鸣声淹没在浪花洗岸的声音里,像呼唤、长歌。
河床之下,那条律动的灵脉迎来了三年一次的抬升。届时,这一带的曲江水将全部染成如熟麦的金色。
那会是“金沙越水,浪齐潮海”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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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五刻,曲江岸。
四百之众聚集在岸,密密麻麻零零散散,沿着江岸铺出一条粗细不一的线。形色各异的人汇集于此,陌生的人与环境让这条线上分裂出数百个小团体。空隙之间的路径相连形成一张不规则的蛛网。
他们从末国八方赶赴而来,几乎代表了末国年轻一代。有人盛装出席,亦有轻装简行者。局促与肃穆不缺,低语窃窃也或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