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黎试图向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搜寻答案,像突然卡顿的电影画面,思绪每每戛然而止。
她心中满怀愤怒,这些愤恨却丢失了目标对象。
门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护士隐约的说话声:“23床的家属吗?”
家属?
像她这种整日围着老公和家庭转圈,社会关系贫乏的全职家庭主妇,能被称之为家属、作为紧急联系人的,无外乎父母、配偶、子女。
而她没有孩子,那么,现在来的不是母亲,大概率就是……
钟黎在头痛中慢吞吞地挪动头,转向门口方向。
房门嚯啦一下被推开,急冲冲的脚步声闯进来,一点都没顾忌她这个病人可能会被吵到。
钟黎的视线刚刚转动至对侧的墙壁,只听一声哭丧般的嚎叫在清幽病房内乍然响起:
“乖乖!你终于醒了!?”
钟黎感觉病床都晃了三晃。
“哎呀,你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护士的阻拦迟了一步,一个人影如野牛一般冲入病房,迅猛而势不可挡地扑到病床跟前。
钟黎视野中,闯入一张喜极而泣的脸。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都昏迷七天了,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
“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今天赶紧过来看你,刚好听到她们说你醒了。是不是你专门给我托梦让我来的?”
?
钟黎仔仔细细地对着她辨认,实在没能从这张五官移位悲痛与喜悦交织的脸上,认出她是哪一路神仙。
“您哪位?”她不失礼貌地问道。
孟迎的哭嚎戛然而止,悲痛一秒回收,像被踹了一脚似的猛地后退一步。
她先是抬头瞅瞅显示屏上的信息——钟黎,没错。
继而把目光移回头缠纱布、身穿病号服的钟黎脸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她看了一圈,瞳孔地震:“你脑壳撞坏了?”
钟黎同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她一圈。
从这人毫不见外的行为与真情实感的关心来看,应该是她的朋友。
然而钟黎认真回忆一番,确实没想起来。
她感到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失忆,想不起来了。”
“失忆?”
孟迎大吃一惊。在听到这种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她脸上的惊讶和疑问,演变成一种怀疑:“你在演我对不对?”
钟黎微微歪头,有些疑惑。
不是朋友吗,她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交情,竟让这人对她如此防备。
“不要以为你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我,我就会上当。”孟迎的语气逐渐笃定,“我可是从小被你演大的。”
唔,从小一起长大,那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了。
钟黎有些苦恼,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孟迎两只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别、想、蒙、我”四个大字,盯着钟黎研究好几分钟,企图看出一点破绽,没能成功。
“真不认识我了?”
钟黎漂亮的眼瞳像含着一汪秋水,望着她说:“我一时想不起来,可看到你觉得很亲切,很欢喜,你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她一贯会哄人,小嘴巴比蜜甜,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不过自从孟迎八岁那年看清她的真面目之后,钟黎就不会再费力气哄她了,今天嘴怎么这么甜?
这让孟迎反而有点动摇。
难道真失忆了?
沉默片刻,孟迎忽然抬头,神色庄严,语气正派,让人毫不怀疑她话语的真实性。
她看着钟黎,认真道:“那你欠我一千万的事情,还记得吗?”
钟黎左手托腮,眉毛以缓慢的速度向上抬了一抬:“有这事?”
孟迎诚恳地点头:“虽然你现在不记得我了,但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情比金坚。我孟迎可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这种事,我怎么会胡说。”
“唔。”钟黎眨了眨眼睛,“看来我们的感情很深厚。”
还演呢。
孟迎心说。
“你这次出车祸,就是我第一个赶到医院,昼夜不眠衣不解带地守了你七天七夜。”
钟黎很感动:“你对我果然情深义重。”
孟迎斩钉截铁:“那肯定的。”
钟黎把手一摊,掌心向上:“那不如再借我一千万,我一起还你两千万。”
孟迎自觉发挥很好,忍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一滞。
“张嘴就要一千万,你怎么不去抢?”她嗓子差点劈了,立马往后挪了挪,跟钟黎拉开一个社交距离。
“你都借我一千万了,应该不介意再多借一次吧。”
“你看我像是有一千万的样子?”
“你都没有一千万,拿什么借我的?”
“……失忆了反应还这么快。”
钟黎轻哼:“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
“还说不是在演我。”孟迎指着她,“别装了,你个骗子!”
钟黎笑起来,收回手:“我是没演。但你演得太差了。”
孟迎不服气:“我哪里演得差?”
钟黎抬起纤长凝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这里写了四个字。”
她一脸狐疑:“什么字?”
“小人得志。”
“……”
虽然毫无印象,但她给钟黎的感觉十分亲切自然。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熟悉而舒适的暖流,无需通过眼睛和记忆来判断,身体有自发的本能,潜意识的条件发射,深埋于骨血之中二十年的习惯。
“好啦,别欺负我了,你是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呢。”
钟黎说这话时,嗓音柔柔软软的,有受伤虚弱的缘故,更多是天赋,随意切换自如,娇而不嗲,任谁听了心都硬不起来,轻轻松松被她拿捏住。
这么多年孟迎还是扛不住,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想抱住她喊声“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