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二十分,傅闻深从会议室出来时,接到钟黎的电话。
身后跟着几名下属,散会后还在为年会的事情争论不休。
在那阵争执的嘈杂中,耳边手机传来钟黎轻盈的声音:“老公,我来接你下班啦。”
她把位置报过来:“我在这里等你,快点来找我。”
傅闻深照常一副风吹不动雨打不摇的神色,身后两位总监争执不下吵得有点上头,人事部总监试图拉他评理:“傅总,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哪有他们行政部门这样做事的。”
饱受欺压的行政部总监气冲冲地叉着腰:“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事说事,你少拉傅总,没看傅总急着走吗!”
“傅总什么时候急着走了,这才六点多,傅总我……”
没听他说完,傅闻深没多少感情的语气道:“我还有事。二位不如回家慢慢吵。”
谁回家吵得过老婆。人事总监试图把这场战役结束在公司内部,最好由总裁亲自表态,这样他至少能省一万句嘴皮子。
“傅总,就耽误你两分钟时间……”
日理万机的总裁连多余的两分钟都不愿抽出给他,傅闻深收起手机:“有人来接我。先走了。”
人事总监:哈?
有人来接你?你还用人接?
没等他正确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傅闻深已经毫不留恋地抬步离开,一秒钟都不多耽搁,走向他的专用电梯。
钟黎让张叔把车停在君度大厦楼下,原本想下车去等,体现一下她的贤惠与对老公的深情,一开车门冷风扑面,她打了个寒颤,重新窝回温暖的车厢内。
算了,她也没有那么贤惠。
傅闻深从公司出来,黑色宾利一枝独秀地停在正前方。
原本楼前这块区域是不允许停车的,保安见是他的车牌没敢阻拦。
正值下班高峰期,许多部门的员工见到总裁本人不由自主地转头偷瞄,只见他身形颀长挺拔,大步流星走向那辆停得颇为霸道的宾利。
到了车前,车门自动开启,里面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来,还没来得及让人多看一眼,便被他握住,重新放回车内。
他上车,黑色宾利从门前驶离,几个人凑到一起小声讨论。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好像要有老板娘了……”
今天钟黎特地穿了一身永不出错的白色,裙子设计兼具优雅和甜美,胸前蛋糕层薄纱拢着细软轻盈的白色羽毛,下缘吊缀一圈珍珠流苏,羽毛随微风轻扬,满是灵动的仙气。
发型编成简单漂亮的公主头,很衬这条仙气飘飘的裙子。
这身打扮好看又乖巧,很适合见长辈。
那天严棠从天阜湾离开之前,在钟黎的主动要求下加上了微信好友,这几天钟黎时不时就给她发一条消息,聊天记录已经攒了快两页,诸如:
li:【妈妈,安全到家了告诉我哦,不然我会担心的】
严棠:【到了。】
li:【妈妈,下雪了,快看~】
严棠:【嗯。】
li:【妈妈妈妈,想你了[亲亲]】
严棠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了句:【谢谢。】
严棠虽然态度比较冷淡,但不管对她的废话耐不耐烦,都会礼貌地回复,比傅闻深强多了。
包括今天上午,钟黎发给她两条裙子的照片,让她帮忙选:【妈妈,我今天回去穿哪件好看?】
严棠也回复了:【白色那件。】
接到傅闻深后,钟黎又给严棠发消息。
li【妈妈,我们出发了,大概三十分钟到】
[柴犬笑脸jpg]
严棠:【知道了。】
li:【妈妈,爷爷和爸爸凶不凶?】
严棠:【不凶。】
li:【我有点害怕,等下妈妈要保护我】
[委屈咬被子jpg]
她只顾着低头打字,丝毫没留意身旁几次投来的视线。
傅闻深瞥见她手机屏幕页面顶端的备注:冷冰冰的婆婆大人。
严棠的性格有多冷,心有多硬,没人比傅闻深这个儿子体会更深刻,他领教了二十多年。
钟黎似乎有一种社交天赋,没有她聊不来的天,没有能吓退她的冷脸。
傅闻深是傅家既定接班人,周围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在慈善晚宴上当众与一个女人举止亲密,且提前带人离场,引发不少关注。
傅氏集团如今是傅长定当家做主,傅闻深带人走的当时他并不在场,但传到他耳中,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傅长定知道,便等于整个傅家知道。
老爷子对这件事颇感意外,毕竟为了钟黎拒绝他孙子的事,老钟头特地把自己最喜欢的马送给他赔罪。
正好傅长卫休假回家,听说这事便把人叫回来打算问问,谁想到他这个一向行事稳妥、进退有度的儿子,竟然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钟黎和傅闻深抵达恒和院时,傅家四个长辈已经坐在客厅。
傅家老爷子沉闷寡言的性格传承给了同样从军的傅长卫,傅长定常年浸淫商场,性格要八面玲珑得多,可自从唯一的儿子傅闻越在十六岁时因急病离世后,他也日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四人无言对坐片刻,傅长定出声问了句:“这事弟妹既然知道,怎么也没听你说过。”
“我也是最近刚知道。”
严棠说话时,她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钟黎的消息。
【妈妈快开门,我们到家了!】
严棠抬头对一旁的阿姨道:“他们到了,去开门吧。”
傅长卫很有些意外:“闻深给你发的消息?”
儿子的性格傅长卫还是了解的,什么时候到家之前会主动发消息知会了?
严棠默了默,说:“钟黎发的。”
阿姨打开门,钟黎跟在傅闻深身后进门。
客厅几人一齐看过来,一张比一张更严肃的脸。
她漂亮的眼睛快速打量一遍,没等有人帮她介绍,便自己把人认全了,扬起笑脸挨个叫人:“爷爷好。伯伯好。爸爸好。”
她样子看起来乖巧极了,叫人的声音清脆悦耳,甜得不得了。
三个男人谁也没想到她上来这么亲热,一起陷入沉默,最后是傅老爷子发话:“过来坐吧。”
客厅沙发呈三面摆放,老爷子与傅长定坐在正位长沙发,傅长卫和严棠夫妻二人坐在北面,对面一张沙发空着,是给他们留的位置。
傅家的氛围有多严肃呢?
孟迎小时候来做过一次客,坐在沙发上夹紧屁股动都不敢动,傅老爷子为了展示慈祥问她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孟迎差点吓哭。
短短两个小时的体验给她造成了莫大阴影,别人争相巴结讨好的傅家她避之唯恐不及,从小就彰显出了不为金钱所折腰的珍贵情操。
然而钟黎一点都不怯场,甚至没用傅闻深带,她便自己兴致盎然地走过去,把自己专门给长辈们带的礼物挨个送给他们。
“我受伤之后忘记了很多事情,好久没回来尽孝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可不要生我的气啊。我给你们买了围巾,现在下雪了,外面很冷的,要注意保暖。”
她给三位男士选的围巾都是深色系,同一品牌,不同的颜色或款式:“爷爷年纪大了比较怕冷,这条最厚的是给你的。爸爸应该比较喜欢纯色,简约低调;这条格纹的比较英伦,适合伯伯。”
最后她单独把严棠的递过去,还用手遮着说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妈妈,你的和他们的不一样,你的最好看,也是最贵的。”
严棠:“……”
送完围巾,她坐回到傅闻深身边,双膝并拢,手叠放在膝盖上,端庄又乖巧。
傅长卫愿意是叫傅闻深回来问话,现在他直接把钟黎带回来,当着她的面,就不方便问了。
一时之间客厅十分沉默。
没等几位长辈想起什么话题来关怀一下,钟黎自己起了话头,问傅长卫:“爸爸这次休假多久啊?”
“两周。”傅长卫说。
钟黎:“唔,那我们要多回家来陪陪爸爸。”
儿子长这么大也从未说过要多陪陪他的话,傅长卫不适应地清清嗓子。
钟黎又问老爷子:“爷爷,你是不是也很喜欢钓鱼?”
傅爷爷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的鱼竿了。”钟黎指指客厅一架柜子旁倚放的钓具,“我爷爷也很喜欢钓鱼,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啊,这样以后你们可以做朋友,一起去钓鱼。”
本来就跟她爷爷是钓友的傅爷爷不知如何作答,也清了清嗓子。
钟黎又转向傅长定,商人和军人身上气质是不同的,在傅长定这个年龄段,他的身材算是保养得很好的,虽已年过半百,反而更有一种沉淀的成熟魅力。
“伯伯,我那天在宴会上好像看到你了。”那时钟黎不认得他,只远远瞥了一眼,歪着头想了一会,“你那天穿的是不是深蓝色的格子西装?挺帅的。”
傅长定端着茶,淡淡牵唇:“是吗。”
“嗯。”钟黎说,“有个穿黑裙子的美女姐姐一直在看你。”
傅长定一口茶险些呛在喉咙里,真实地咳了两声。
钟黎雨露均沾地和几位长辈都聊了几句天,环顾四周,她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栋房子。
四下张望几眼,她问:“我都忘记这里是什么样子了。我可以参观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