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察觉满座目光聚在己身,红衣少女微笑着启唇,娓娓道:“倒是你,饮了太多烈酒,也太不注重身体。”
苏梦枕寒焰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这双眼睛方才只是淡漠地回望白愁飞,丝毫未露不悦的情绪,便已让众人俯首噤声,而今默默拧眉,换做常人早该发颤了。
但雷小姐不闪不避,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上未使多少气力,便将对方握着的酒杯“夺”了过来。这世上,能从苏梦枕掌中取物者,又有几人?
然少女轻抿一口醇酒,便搁下。
酒劲很足,立时便让面靥泛起柔美的绯色。雷纯好整以暇地保持着端坐的姿态,衬得伫立两人跟前的白衣男子整张脸近乎苍白。
何止苍白,简直惨白!
白愁飞喉头一哽。
后退,脚步微有踉跄。
“你在管束我?”苏公子连个眼风都没有卷到白老二身上,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眉头蹙得更紧。
“倘若你非要那么想,也可以。”
雷小姐长睫轻颤,慢条斯理地夹了筷菜到他碗中,柔声道:“做丈夫的,是不是该听妻子的话呢?”
“大事听我的,小事听你的。”苏公子稍加思索,斩钉截铁地做了决断。
“那么……”雷小姐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柔软的羽毛浮在胸臆之间。顿了顿,幽幽道:“谁来决定甚么事大、甚么事小?”
“……你。”望着她既清且艳的脸,苏公子竟也跟着沉沉抒气。末了却又缓慢地展眉,平心静气地补充道:
“——只要你能够说服我。”
雷纯听完便笑,笑得真好。
多少英雄都逃不过这一笑。
苏梦枕看着她笑,眸光渐渐升温,却低首,将剩余的杯中酒徐徐饮下,很克制、很斯文,只能瞥见喉结稍稍滚动。
他又将她夹的菜都吃了,方克制着低声道:“你觉得……待会儿是大事,还是小事?”
却说那未婚夫妻俩,在主座上说着悄悄话,相处很是融洽。又都穿着红衣,实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可瞧在赵主事眼里,实在是有些心悸——这桩婚事,真是细雨楼占便宜么?不会是自家公子被“和”过去罢!
老赵急需有个人来讨论,最好是立即拟定个章程出来。
他先是揪住花无错,但花无错张了张嘴,一句话也不肯说;他又去寻“古董”,余无语敷衍两句说饿,转眼就不见人影。
在赵主事暗暗捶胸顿足的当口,“无发无天”的领袖莫北神步履匆匆地进了来,那是个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年轻人。
他一进来,便垂首道:“公子,客人已至。”面上显出种有点不安的神色。
苏梦枕霍然起身,朝他颌首。
未等众人议论纷纷,不请自来的客人丝毫无阻地“登堂入室”,乌泱泱一片,全是有头有脸的厉害角色。
除了狄飞惊、雷媚、雷恨、雷滚、周角、雷娇,还有“花衣和尚”、“豆子婆婆”、“三箭将军”等……六分半堂足足出动了九位堂主,还有数十武功高强的头目!
但这群人都跟在一个人后头。
这个人当然是雷损。
“不应”魔刀的主人。
——满座哗然,两厢对峙。
灰袍宽袖的老者缓步走在前头,目中无人般地环顾四周,他前进几步,细雨楼的人便退几步。
直到退无可退,年轻的主人从高座走下来,而那年老的客人也恰巧止步。
现已是深夜,跨海飞天堂的穹宇很高,垂下无数鲜艳灯烛,雕壁结彩,热闹非凡。两个人的影子立在煌煌光色中,无数英豪的保护与包围下。
“听闻苏公子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莫非算准了老夫会来?”
“你会来,我并不意外。”
雷损一哂,发须轻拂:“听说苏公子病得很重,有没有算过自己几时将死?”
“万物自有时,该来的总会来,只有踌躇不前的失意者才会费时费心估测这些事情……”
苏梦枕面色冷傲,轻描淡写地将话刺回,又慢吞吞转了话锋:“不过,我倒是给自己算了一卦。”
“哦?”雷损抬臂,注视着手上戴着的魔眼戒指。灯火辉煌,翡翠正莹莹地发着不祥的光。似是太刺目,他眯着眼:“愿闻其详。”
那是“战”的预备信号!
狄飞惊微微掀起眼帘。
可怖的气氛在蔓延,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萦绕着汹涌澎湃的杀意,王小石甚至错觉其可化为实质,教人窒息。
一片死寂中,却见红袖刀的主人昂首,启唇淡淡道:“卦象显示,我命中有子。也就是说……”
“——雷老总,你能做外公了。”
语气不紧不慢,分外沉稳端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