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拜倒在张贵面前:“请国舅爷为老朽求情,让陛下只将老朽革为庶民或戍边,而留着老朽残生!”
张贵见此既失望也无奈:“你何必这样!再怎么说,也是堂堂首辅,东林领袖,却这样在我一个外戚面前如此卑微,实在是有损本朝士大夫之风骨!难道弘治朝如李梦阳般持木瓜砸跋扈外戚之人,在我大明朝已经没了?”
说着,张贵又道:“何况,现在陛下需要用你的性命来告戒后面的阁臣,如果只谋身不谋国,甚至不允许别人谋国,那下场还不如谋国者,所以,你今日是非亡不可!天下百姓也需要你这样极度自私的阁臣用性命去唤醒后面的阁臣,为天下执政,不为天下民,还真不如落红成泥,为天下人养分。”
半晌后,没等张贵亲自搀起他,叶向高就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双带着厚重眼睑的浑浊眼眸盯着张贵,浸着冷笑:“陛下年少,锐气太盛,故而欲革天下之弊,老朽理解。”
说着,叶向高就又问着张贵:“但何以国舅也句句都在忧这天下万民?!”
“老朽着实不解,毕竟你是外戚,富贵已有,何须在乎朝政如何?”
“就算是想得圣宠,也没必要操心天下人的死活。而如今,你却关心了起来,且句句都像是在责备老朽误国误民,如之前在西苑一样!”
“你这样说,只有一个缘由可以解释得通。那就是,你肯定觉得,我大明朝没二三十年就要亡了一样!”
“是也不是?”
叶向高接着就问道。
张贵笑了起来:“你到底是首辅,这么快就看透了我的心思。”
“但还是太晚了,仆早该看出来的。”
叶向高苦笑起来,又道:“一开始,仆以为你谄媚陛下,只是和历史上的外戚们一样,只为了有更大的权势。只是在西苑被你责备是仆逼得陛下用刀说话,又是你主动提议恢复江陵名誉后,仆才意识到不对,现在听你这番话,仆才更加清楚,你和其他外戚不一样,其他外戚不会有为江陵说话的。”
张贵点头:“所以你不该一开始就对我有成见,该先找我主动沟通一下,没准你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而不是一开始就因为我献个新式马车就要逼着皇帝将我赶回原籍,甚至指使言官弹劾我,乃至置我于死地。可见,是你这个士大夫一开始的自傲害了你自己。”
叶向高只仰天感叹道:“世上事,世事难料!”
接着,叶向高就突然一脸认真地问张贵:“你为何觉得大明亡国不远?!”
张贵想了想回道:“因为我发现你这样的人,大明现在太多了!精明但极度利己,满口仁义道德,却只想着如何更多地吃天下百姓。”
叶向高无语。
过了一会儿,叶向高又问:“国舅爷想必来这里不仅仅是送仆上路吧?”
张贵点头:“没错,你叶福清身为东林领袖,杨大洪、钱牧斋这些都不能与你比,而东林诸人太多,遍布朝野,总不能你叶福清走后,因群龙无首而被彻底屠戮了吧?”
“虽然我不喜欢你们东林诸人,但也还是不得不承认,你们当中有些人还是可用的,而有些人则是罪大恶极,是扰乱朝廷的大祸害。”
“而对这些人,你最清楚,因为他们几乎都是你的门生故吏乃至亲友。”
“所以,你写个名单,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哪些人不但不可用甚至当抄家当诛,哪些人不但可用甚至当重用。要写明白,这算是你叶向高执政多年来能给朝廷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于公,朝廷接下来革新除弊需要干才,甚至是熟悉你们江南情况出自于江南的干才。于私,你应该也不想自己的门生故吏都因为你的离开而被逐出朝堂吧,这样将来谁给你平反?”
张贵这么说后,叶向高叹了口气:“也罢,于国于民,仆的确该写出来,将来哪些人当保,哪些人不当保。”
说着,叶向高就喝道:“拿笔来!”
张贵给杨寰递了个眼色。
杨寰倒亲自递上笔来,且自觉地带着在场官校离开了叶向高的牢房。
叶向高因此大步跨去,坐在长凳上,于桉上按下白纸写了起来。
“阁臣中,韩爌与刘一燝,仆就不提了,国舅爷想必清楚:韩爌敦厚识大体,倒可以一用,但让他执政革天下之弊,恐有心无力,此人压不住天下言官;刘一燝气燥短谋、贪婪而狡诈,当抄!”
“而我东林人中,可用者,袁可立,大才!”
“李三才,可诛可抄家,贪鄙成性,我已将死,倒也不必为他遮掩了。”